语无伦次的话语戛然而止。
秦桢仰视着男子,溢满眼眸的水光令她无法看清眼前人的神情,她宛若身处冰窖之中,下一刻就要被冻晕在这漫天的冰雪里。
“少夫人。”守在一侧良久的鹤一伸出手探向她的手臂,“属下扶您起来。”
秦桢抿着唇抽回手,双手撑着地板踉跄站直,一言不发地跟着鹤一往外走,沉稳的脚步声从身后跟上来,一步一步地敲击着她的耳膜。
以往令她心动雀跃的声音,现下却让她的心口不停地往下坠。
紧闭的门扉适时被推开,院中白茫茫的一片,落雪覆满了整座璙园,飘雪坠落在秦桢的手上不过瞬时便化成了水珠,满园的落雪却不及她心中的冰冷。
走向雅院时,她回头看了眼门扉大开的赌石场,沈聿白伫立于赌石场内,神情冷冽而又刺骨,铺天盖地地砸来。
秦桢的心又抽了下,慌忙回过头。
沈聿白将这一幕收进眼眸,女子单薄柔弱的背影艰难地行走于雪地之中,她有那么会儿踉跄了下可下一刻又挺直了身躯,一如既往地保持着得体仪态。
他静静地看着她好一会儿。
送走自家夫人的章宇睿不知何时走到了他的身旁,循着他的视线看向寒天之中的秦桢,半响才道:“我还记得多年前你带着将将到你肩头的秦桢来到王府,说这是你的又一位妹妹,日后若是遇到了要好生相待着,我还记得因为你待她过好,希桥还和你闹了好一通脾气,质问到底谁才是你的亲妹妹,谁曾想你们变成了今日的模样。”
闻言,沈聿白目光斜斜地掠了眼好友。
多年前他和母亲前往秦府,那是他第一次见到秦桢,小姑娘不过十一岁的年龄,被堂兄弟们推到在地的她下意识地环着幼小的身躯保护自己,恰如铃铛的眼眸一闪一闪的。
他们视线对上的那一瞬间,他在小秦桢的眼中看到了畏惧、怯弱,以及祈求。
也是这一眼让沈聿白决定往后定要将秦桢捧在手心中,不再让外人欺凌她分毫。
他扪心自问,这么些年也是如此对待她的。
若不是那一场意外,他们之间的关系不至于僵硬至此,他给过秦桢机会自证不是她下的药,也曾亲自去查过,可最终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了她,只有她接触过那一碗汤羹。
思及此,沈聿白淡薄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惋惜,“人心总是贪婪的。”
有时他都在想,是不是这么多年对秦桢太好才导致她有恃无恐,对着他都能够动手脚,更何况其他人?
章宇睿对这件事也是清楚的,似有似无的叹息声溢出。
沈聿白敛去眸底的晦暗,朝着璙园后院门扉的方向而去,“我进宫一趟。”
随着二人的离去璙园愈发得静,静到只剩下风声。
呼啸而过的狂风压弯了干枯枝桠,落在上头的积雪倾盆而落,砸落到地上发出沉闷的响音。
秦桢被送回了宣晖园。
与往日不同的是,宣晖园多了十几位侍卫守在卧阁前。
园内伺候的侍女们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阵仗,面面相觑都不知发生了何事,跟着少夫人一同出府的闻夕竟也没有回府,倒是鹤侍卫将少夫人送回。
卧阁内炭火烧得很足,秦桢踏入正厅后才停下步伐,干涸的嗓音好半响才出了音,“你去随在他身旁,我不会离开这儿的。”
沉默了一路的鹤一拱了拱手,道:“是属下失职,没有——”
“和你无关。”秦桢截过他的话,扯着唇瓣笑了笑,笑意不达眼眸,“是我让你离开的,怎会是你的失职,是我明明意识到今日事情的不对劲,但还是存在了侥幸心理。”
说完后她挥了挥手,又道:“我累了,想要歇一会儿。”
鹤一咽下到了嘴边的话,踏出门槛的同时合拢了门扉。
他望着候在院中的侍卫们,扬了扬手,示意他们围住院落,“没有大人的命令,任何人都不能踏入院中,院中的人也不可离开。”
侍卫们领了命,将宣晖园层层围住。
秦桢回过神来时,卧阁外早已没有声音,骤然松懈下来的她差点儿就跌倒在地,双手紧紧地撑住了桌沿,大口大口地呼着气。
‘喜欢不是像你这样,以毁了他人为乐趣。’
话语回响在耳侧时,她张了张嘴下意识地想要再次反驳,可嗓音紧紧绷在一起,一点儿声音都发不出来。
秦桢捂着脸,泪水浸湿了掌心,嘀嗒落在地面。
再次听闻外头有声响时,她扯出帕子擦净了双颊处的泪水,可通红的眼眸并无任何事物能够遮掩。
有人从外头敲了敲门,道:“少夫人,属下奉国公爷之命前来,还请您随我走一趟。”
秦桢神情微凛。
若说在国公府众人最为畏惧的,莫过于沈国公爷。
他为人算不上温和但也并不恶劣,为人甚是正直也说一不二,平日里与小辈相处称得上融洽,可若是小辈犯了错——
顿默须臾后秦桢上前推开门。
院落中两派侍卫持剑相抵,谁都不让着谁。
来人是沈国公爷身边的贴身侍卫,他侧了道身给秦桢让路,“多谢少夫人理解。”
秦桢并不是没有听到鹤一离去时对门外侍卫们的嘱咐,可她更清楚,沈国公既然找来了必然是听闻了消息才会将她叫走,若她抵死不去他定会找到沈聿白。
与她有关的事情,她不愿将所有的事情都推到沈聿白身上。
秦桢随着侍卫来到位于后院的宗祠,还未踏入宗祠她已经看到板着脸的沈国公,以及他身侧来回踱步不安的乔氏。
都不等侍卫开口乔氏就看到了跟在他们身后的秦桢,忙快步穿过长廊走来,对上她通红的眼眶时,乔氏的步伐怔了下而后步伐更快了几分。
乔氏褪下身上的斗篷披到秦桢身上,捂着她冰凉泛红的双手,“怎么也没人给你披个衣服!”
斗篷散着淡淡的桂花香,是乔氏身上的味道,清香扑入秦桢鼻尖时,她眼眸又热了几分,慌乱地将斗篷卸下要披到乔氏身上,“我不冷。”
“胡说。”乔氏心疼地呵斥着,掌心搓着她的双手,叮嘱道:“你只管将事情说出来,老爷那边我来和他沟通。”
秦桢抿了抿唇,反握住她的手,更加不知如何言语。
不远处沈国公已经踏入了宗祠,眼眸掠过正中央的牌位,无声地等待着秦桢的到来。
踏入宗祠后秦桢松开乔氏的手,恭恭敬敬地福身,“父亲。”
沈国公并未看她,只是扫了眼地上的蒲团,“自己找个地跪下。”
秦桢走上前,像幼时犯错那般跪在蒲团上,挺直背脊仰望着牌位上的沈家牌位,她跪下后宗祠内许久都没有声响。
乔氏唇瓣微启时,忽而听到自家夫君的话语,眼眸狠狠地跳动了一下。
沈国公:“取家法。”
守在门口的侍卫领了命。
“不可!”乔氏制止道,“为何要到动用家法的地步?”
已经等待多时的侍卫送上了竹鞭,竹鞭的长度有成年男子手臂那般长,又恰似婴儿手臂那般粗,若是落在身上,不说其他的就是养伤也要将养上三四个月。
跪在蒲团上的秦桢捏着衣裳的指腹紧了紧,也不愿乔氏因她和沈国公起了争执,深吸口气后一丝细节不落地将璙园内发生的一切说出。
只是提到沈聿白和她的对话时,她顿了一会儿,只说:“最后世子命鹤一送我回府。”
越往下听沈国公的眉梢皱得愈发深,等秦桢说完后他才垂眸看向她,“你可知那位顾老爷来前圣上下了旨,先礼后兵,若是他迟迟不愿将事情摊出,不论手段都要撬开他的嘴,而因为你他就那么死了。”
他取过竹鞭,“你自己说,该不该领罚。”
秦桢闻言神色变了好几变,并不知道这件事还有这样的内情。
怪不得,怪不得沈聿白会说出那么伤人的话语。
若不是她出现在厢房中,就不会遇到那位顾老爷,倘若没有遇到那位顾老爷,她也不会随着他们一同前往赌石场,如果她没有前往赌石场就不会发生后面的事情。
而一切都只是因为她为了见沈聿白一面踏入了厢房,甚至在他表现出驱逐之意时,她还没有及时离开而是停留在原地……
秦桢张了张嘴,挺直的背脊弯下了腰,“儿媳甘愿受罚。”
“不用。”
她声音落下须臾后,沈聿白的嗓音蓦然传来。
宗祠内的三个人不约而同地看向他,秦桢看着他发梢上漫着的雪花,欲言又止地看着他,不过沈聿白分毫眼神都没有落到她的身上。
“我适才已经入宫和圣上回禀此事。”沈聿白将手中的信件递上前,不疾不徐地道:“进宫路上收到暗卫快马加鞭送来的消息,来的人不过是个幌子而已,真正将消息送出的另有其人。”
沈国公抽出信笺细细地看了许久,头也不抬地问:“你准备何时动身出京。”
“这次已经打草惊蛇了,若此事出京追捕怕是会惊动不少人,他们有传递消息的渠道,等这阵风头过去后自然会再次送出,守株待兔即可。”沈聿白将竹鞭递给跟来的鹤一,示意他将竹鞭收回原处,“儿子还有事要和您商量,还请父亲移步书房。”
闻言,沈国公抬起头神情稍显探究地看着沈聿白,又看了眼跪在蒲团上眸光中满是自家儿子的秦桢,思忖须臾道:“既然圣上没有说什么,这家法我便不动了,可该有的责罚你还是该领,你何时抄完家规就何时离开宗祠。”
沈家家规足足有上百页纸厚,若是抄完怕是需要两天左右的时间。
但秦桢应下了。
沈聿白这时候才看过去,眸光肆无忌惮地落在仰起的小脸上,不动声色地审度着她外露的情绪,也看清了她眼下的红肿。
冷冽的眸光中夹杂着他与生俱来的高傲,像是看待陌生人那般凝着她。
秦桢唇瓣微启,溢到嘴边的话还没有说出口他就已经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