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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第 18 章

    顾念本来情绪低落,在堂前坐着并不言语。

    可很快地,那阵憋闷逐渐散去。谢砚实在给足她脸面,也因生在世家从来礼数周到,他对待王姨娘的姿态滴水不漏,十足是好女婿的模样。

    顾念心底讶然,悄悄望着谢砚与王姨娘周旋,不免心间动容。

    哪怕他们今早起了冲突,他无端指责她莫须有的过错,可在外他仍愿意给台阶。

    王姨娘被谢砚逗得眉开眼笑,一面叹,一面恨,这等好事怎么就落在了顾念手里?

    这个不清不白的野孩子,假模假式的顾家二姑娘,实在可恨!

    董氏当初怕顾念心中生分,对外绝不松口,坚称她为亲生女,由此外人并不知晓真相如何。

    要不是董氏当初病重神志不清,临终前错口说出旧事,否则她至今仍被蒙在鼓里。想想也是,顾念生得太过出挑,与父母的模样并不相似,又怎会是顾家的种?

    王姨娘暂按遐思,悄悄朝顾雪凝打眼色,她心领神会,亲自端茶上前,福身巧笑盈盈:“姐夫,我替你换杯热茶。”

    她今日打扮可谓隆重,不知晓的,还以为是她新婚归宁。

    顾雪凝垂首低眉,五指纤纤,低低喊一声姐夫,羞怯恰到好处。

    若不是谢砚早撞破她与顾明章的勾当,只怕难免被她给骗去。

    他不由暗想,这对姐妹模样虽不相似,可装乖讨好的本事倒如出一辙。

    谢砚稍稍勾唇:“有劳。”

    王姨娘适时道:“雪儿性子温敛,向来怕见生,今日得见小侯爷难免局促,让贵人见笑。”

    谢砚:“我瞧她很懂规矩,姨娘教养有方。”

    顾念忍不住抿了抿唇,一想到还得熬许久,心中颇感不自在。

    王姨娘“哎哟”一声掩嘴笑:“也是小侯爷抬举看得起,她呀……比不得念姐儿有能耐,雪儿顽劣,只识读书学琴,间中还认了位抚琴的老先生,玩儿似得修习几年,也就只有一手绣活看得过眼。”

    她这番明贬暗褒,又拉了顾念作比照,话语间无不是揶揄顾念在外抛头露面不识大体,顾雪凝与她并不相同。

    顾念颇感不忿,不是她不愿念书,也更非她贪财要去药铺学做生意,王姨娘一番颠倒黑白,只是欺负她没法儿开口回驳。

    她本就高攀了谢砚,而今又被长辈这样贬低,夫家最后会如何看她?王姨娘半点也没打算为她考量。

    自然,顾念也不敢奢望二房会盼着她好。

    顾雪凝也柔声道:“我比不得姐姐聪明,不能守在铺子里打点一二。我平日应塾,跟在先生身边念过一些书,勉强识字罢了,诗画琴艺也只懂些皮毛。”

    她这番话便更加过态,将自己的位置摆得那样低,若她只是勉强识字,那顾念岂不成大字未识的愚昧村妇?

    顾念僵笑着,伸手去够茶盏,想掩盖当下的坐立不安。

    谁料谢砚淡淡道:“你姐姐这几日在侯府已看过几本书,还写了些笔注,倒是十分谦虚好学,的确比你聪明许多。”

    顾念的手悬在半空,像是错听了那般,不可置信地转头望向谢砚,头上的步摇随之轻晃,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他竟在王姨娘面前维护她?

    “多看书是好事,看过后能真正领悟书中所写方是正统,否则的确只算得上识字而已。”

    他徐然举杯饮了口热茶,落掌的间隙,他垂眸与顾念目光相对,过后面无异色地挪开。

    顾念错愕不已,若说先前也许是她误解,可谢砚方才说的那句话便是明白了当地在拆二房的台。

    王姨娘脸上一阵冷一阵热,只得尴尬地陪着笑,又顺着话口夸了顾念几句,一时不好再贪进。

    顾雪凝受此屈辱,差些失态,忙规矩地退到了一旁,再不上前招惹谢砚。

    王姨娘于此际方知,先前谢砚有礼有节不过出于场面,他实则不好糊弄,与顾明章平日巴结的那帮世家子弟截然不同。

    谢砚自然有这个底气拆台,他骂人于无形,还让对方毫无还手的胆量。

    顾明章原先只在旁饮茶附和,并不多言,见状总算开口打圆场:“都是一家人,哪分得这样清?要我说,两位妹妹各有所长,都是妙人。”

    谢砚闻言蹙眉,目光扫向顾明章,只觉他满是轻佻浪荡之气,更从未听谁这般形容自家女眷。

    王姨娘忙附和:“对,对!姐妹间各有相似,也有不同。”

    谢砚强忍住冷笑的冲动,敷衍地挑起唇角露个姿态,再不搭话。

    心中只叹,顾家一众果真都不上台面,相较之下,顾念居然算是个正常人。

    觑看间又说了会儿话,厨间已备好饭菜。

    顾家虽比下有余,可比普通富庶人家也差了一大截。

    正堂隔出次间,三餐全家在此同坐。

    好不容易都落座安定,谢砚一眼扫去,只觉顾家倒很舍得。

    这顿饭菜品用料金贵,不是寻常百姓花销得起的品类,只是谢砚自小吃穿用度都堪比宫中皇子,山珍海味吃到厌了,一口下去便知材料优劣。

    这桌菜若是只看不吃的确很有排场,可懂行的人吃进肚里,便知这些东西也只能撑撑场面而已。

    谢砚没什么胃口,顾念默默坐在他身旁扒拉几片脆藕,看来也恨不得早些离席。

    他看了顾念一眼,心如明镜。

    王姨娘的算盘他清楚得很,急急忙忙推顾雪凝出来,说上一堆好话,无非还是存着攀附的心思。

    他成婚前也大概听了些顾家家事,知晓顾念并非二房所出,亲生父母早已离世。

    只是今日一见,不论最初装出来多么亲热关切,坐下说几句话就露了狐狸尾巴。

    顾念与这位姨娘的关系应当并不算好。

    只是究竟有多坏,他并不好奇,也没打算深究。

    席间王姨娘不断布让,顾明章还喊人温了酒端上桌,几杯下肚秉性暴露无遗。

    顾念乍听两句,顾明章竟敢邀谢砚一同去喝花酒,几句浮词浪语令她心惊胆战,忙小心翼翼地望向谢砚。

    却见他神色如常,三两句退了请,又说公务在身不便饮酒,改日再聚,顾明章讪讪不言,不知会否将此话当真。

    一顿饭总算吃完,按规矩,新妇归宁应当留宿娘家,可谢砚一早便拿了皇命当借口,说是圣上催得急,须得尽快入宫复命。

    王姨娘知晓他看似云淡风轻有礼有节,实则是个说一不二的狠厉脾性,她自然不敢开口留人,只连连说好女婿多些来往。

    顾明章两颊酡红已有醉意,竟一时失言:“妹夫郎,他日楚王殿下花楼宴请,你我不若同去尽兴!”

    谢砚当即变了脸色,只敛眸淡笑,不作回应。

    他忍着最后的耐性辞别顾家一众,朝秦仲文使了个眼色,二人徐徐朝大门走去。

    顾念管不得规矩,也快声与二房道别,提裙快步跟上。

    秦仲文早已意会退到一旁。

    顾念道:“夫君,我同你一齐回去。”

    谢砚蹙眉看着她,“你许久没回来,可以在家中多陪陪亲人,”顿了顿,又道,“我不回侯府。”

    顾念避而不答,只说:“好,那我去趟药铺,忙完自作打算。”

    像是怕谢砚不许,她立刻补了一句:“你说过,归宁后我便能回药铺做事。”

    谢砚无话可说,本还怀疑她好似不愿在家中久留,可她话赶话说到这个份上,他也懒于计较。

    他稍稍颔首,接过秦仲文递来的缰绳,飞身上马急急拍鞭而去,再没与她多说半个字。

    谢砚的身影消失在胡同外,清心这才不满道:“姑娘,你听听姨娘都在说什么?在小侯爷跟前那样说你,抬举雪姑娘,连我都觉得丢人!”

    她嘟囔着,跟上顾念的步子朝榆林街的方向走。

    顾念只道:“随她去吧,夫君不也没说什么?”

    她不得不承认,哪怕今早的争吵再令人委屈难过,可方才谢砚的一番话却抚平了她所有的不甘,他好似也没有想过要在人前令她难堪,甚至还会替她出头……

    她一时想不通。

    清心忽然问:“姑娘,你早晨去书阁喊小侯爷用膳,发生什么事了么?”

    她正巧好奇,二人出门前气氛古怪,尤其顾念,方才还像霜打嫩叶那般没了生气,如今却好似雨过天晴露了丝轻松。

    顾念只道:“没有。”

    清心悄悄耸肩,也不好追问。

    二人说话间到了药铺,伙计自然早已知晓此事,纷纷开口恭喜。

    顾念笑得脸僵,让清心分了些特地准备的糖饼,独自躲到后院避热闹。

    铺子里的账目和杂务空了几日,她短时间捋不清,只得细细核对摘录,心底的浮躁很快沉了下去。

    不多时,厢房门被叩响,凌阿九端了扣盖的瓷碗候在外头。

    清心将人请进屋,顾念让他在桌对面坐下。

    凌阿九将碗搁在桌上,客气道:“二姑娘,这是厨娘特地煎的清润汤,你趁热喝。”

    顾念笑了笑,端起碗喝了一口以示谢意。

    她察觉凌阿九有话要说,主动问:“九叔,有事么?”

    凌阿九尴尬一笑,终于道:“二姑娘,你出嫁后有些日子没来铺子,有些事或许你不清楚。”

    顾念皱了皱眉,静待他说下去。

    “二房又找了好几拨人来榆林街,其中一人是城南赫赫有名的罗掌柜,你也知晓,他生意做得大,我那日听他们商谈,罗掌柜像是打算买下这四间铺面做成客栈。”

    顾念一怔,“我之前与您保证过,药铺不会卖。”

    凌阿九叹了叹气:“二姑娘,这回是罗掌柜主动提出,说是四间铺子一齐出让,他愿意给个好价钱。而且,先前伙计不知你有婚约在身,所以并不着急。可眼下你已……”

    他偷偷觑了顾念一眼,压低声音:“你已嫁给了谢小侯爷,日后又怎会再用心打理药铺?”

    顾念搁下笔,认真道:“九叔,我无论嫁不嫁人,又或嫁得好不好,药铺都不会卖给别人。”

    她站起身,朝清心使了个眼色,她谨慎会意,忙走到门边推开一道缝,仔细瞧看,确认后院无人,这便朝顾念点了点头。

    凌阿九不明其意,也随着顾念站起身。

    顾念走到他面前,低叹:“九叔,这事也该早些有个了结,否则长久下去人心不定,铺子哪怕不卖也迟早要出问题。”

    凌阿九懵懂地点点头,显然赞同顾念。

    又听她道:“我今日便与您坦白说,药铺到底卖不卖,姨娘说了不算数。另三间铺子的地契的确在她手中,听凭她一人处置,唯独药铺的地契挂了我的名字。”

    凌阿九惊讶地看着顾念,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顾念淡笑颔首,目光坚定,“那年阿爹将姨娘带回家,阿娘或许是猜到些什么,便悄悄将药铺的契书拿去衙门换成了我的名字,名义上说是给我的嫁妆,但我知晓,阿娘是怕药铺最后被外人窃了去。”

    “这本是家中丑事,不该与你说的,只不过事情总无休止,大伙儿也没法安心干活。你在阿娘出嫁前便已是药铺的账房,你资格老,又算是我的亲人,我信任你,与你坦白也无妨,更好让你放心再不用忧虑。”

    凌阿九忙躬身却礼,“二姑娘抬举!今日得你此言,我知晓该如何做了。我明白你不容易,但还请你宽心,董记药铺今后必然不会再有猜疑之声。”

    顾念笑着点点头,忙扶起他。

    凌阿九又再拜退,清心将他送走,折返回来问:“姑娘,你将此事告诉账房,万一王姨娘知晓了,难保她不再起贼心……”

    她忧心忡忡,“如今姨娘只以为你不肯交出地契,却并不知晓这地契拿给她也无用,须还得改换受让人。我怕她又在背后搞鬼,害你不得安宁。”

    顾念垂眸想了想,最后叹:“走一步看一步吧,若药铺人心散了各有想法,凭我一个人也守不住董记。”

    清心道:“不如……姑娘问问小侯爷的意思?原先我就很不懂,你为何不告诉他,你是大娘子收养的呢?如此一来,小侯爷也会体恤你多一些的。”

    顾念即刻摇头,“你别自作主张,我……我本就配不上他,以顾家二姑娘的身份出嫁已惹来不少争议,我不想他再误会更多。”

    她默了半晌,又低声道:“他是做大事的人,无需为了顾家的琐事分心。何况,这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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