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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第 7 章

    “啪嗒——”

    桌案上的茶盏被谢明蕴的衣袖扫落到地上,砸出重重的响声,继而四分五裂,滚烫的茶水泼在地上,下人俱是吓了一跳,不明白怎么听个故事的功夫,公主就能把茶盏砸了。

    “都下去。”

    谢明蕴声音带着几分薄薄的恼意,连茶水溅到了手背上都懒得管,目光往回一扫,阻止了下人上前清扫收拾的动作。

    一群人顿时从书房里退出去,最后面的人还贴心地关上了门。

    吱呀一声,屋内归于平静。

    容淮安似乎对她的怒意毫无知觉,杯盏砸到脚边连动也不动,反倒温声问她。

    “公主挥退了下人,可是有什么事?”

    “江淮。”

    谢明蕴却是再也懒得装下去,一双清透的眸子直直地看着容淮安,冷声开口。

    这是自入宫再见以来,谢明蕴第一次如此直白地承认那段过往,承认自己是江南开着琴馆,与他有过一段露水情缘的“阿蕴。”

    时隔半年,又听她叫一句江淮。

    容淮安忽然有些怔愣,想上一次从这人口中听到“江淮”这两个字是什么时候呢?

    哦,是半年前。

    她说。

    “江淮,你记住,是我不要你了。”

    思绪回转,容淮安眸中透出几分讽刺与清透入骨的冷意,转瞬即逝,敛了眉眼道。

    “公主如今,可算是承认与臣认识了么?”

    认识?

    他们之间何止认识。

    谢明蕴眸中一暗,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呆愣了片刻又回神。

    “之前的事,你若诚心怪我,我今日便在这与你道一句对不住,但往事如流水……”

    “对不住?”

    容淮安骤然扬眉,打断了她的话,反问道。

    “公主做错了什么?需要对臣说对不住?”

    这要她怎么回答?

    难道承认自己不该对他始乱终弃么?

    谢明蕴一噎,刚才还很足的气势散去了些。

    容淮安接着道。

    “既然没有,又何须对臣说对不住,臣如何担得起公主的对不住?”

    反正他来此,也不是为了听她一句对不住的。

    “那你要如何?”

    谢明蕴直起身子对上他的视线。

    从卯时就叫她起身,又到屡次在下人面前提及江南,再到那个“从一而终”的故事,要说他没有几分故意,谢明蕴是一点也不信的。

    他是为了“报复”自己当时说过的话。

    “这话似乎该臣问过公主。”

    容淮安淡淡开口。

    “是公主挥退了下人。”

    谢明蕴被他的话一堵,深深吸了一口气,扬起头看他。

    “过往如何,到底是‘江淮’和‘阿蕴’的事,如今事情已经过去半年,你我都在上京,换了一重身份,今时不比往日。”

    容淮安低着头,谢明蕴看不清楚他眼中的神色,便接着又道。

    “容太傅是世家嫡子,朝堂新贵,前途不可限量,你声誉清白,总不想那段往事为外人知晓。”

    “公主想说什么?”

    容淮安终于抬起头,却不知道是不是谢明蕴的错觉,她分明觉得说这话时,容淮安的语气忽然冷了两分。

    “不如你我约法三章,就当做那件事从来没发生过,日后在外太傅不必提及与我之前认识,我自然也不会多言一句,以免引起什么流言碍着太傅前途。”

    前途?

    容淮安嘴角刚扯开,又似乎觉得无趣,缓缓收回了笑,神色清淡地道。

    “这便是公主所愿?为不影响臣的仕途,还是怕影响到公主自己?”

    “藏着那件事对你我都好,自然是一桩互利互惠的事。”

    好一个互利互惠!

    日前在御书房和御花园见到谢明蕴,她端庄温华,在帝后面前极尽守礼,在谢明哲面前又多有隐忍,他本以为这半年将她改变了很多,如今一看,分明还是那个巧言令色的骗子。

    将黑的说成白的,死的说成活的。

    “臣没有答应的必要。”

    容淮安伸手又翻过一页纸。

    谢明蕴从他的表情里看不出他到底在想什么,心中有些气馁。

    她记得在江南时,这人就总是这么一副样子,端方内敛,公子如玉,在她面前永远称得上好脾气,有求必应,但大多时候,她总看不透他在想什么。

    那时候只以为他像无欲无求的一尊佛,如今看来,分明是从小被世家大族的规矩和官场争斗,磋磨成了一副喜怒不形于色的样子。

    她神色怔怔然地看着容淮安,目光触及他清凉无波的凤眼,却又觉得有哪不一样了。

    她看了半晌,略微有些明白了。

    是疏离。

    他如今看她的样子,与看父皇,看皇兄,甚至那日看谢明哲的时候,都没什么差别。

    比之江南,多了几分疏离感。

    一句带着恼意的“那你要如何”到了嘴边,她忽然怔怔地说不出了。

    屋内安安静静的,容淮安似乎没察觉到她周身气息的变化,一直低着头翻那本不知道已经被他翻了多少遍的书。

    良久,直到屋外有人打破了这沉默。

    “已到辰时,公主与太傅可用膳?”

    “不用——”

    “传膳吧。”

    谢明蕴的话说到一半被容淮安拦住。

    她噎了一下,回头看着坐在桌案边的容淮安。

    “本宫以为太傅来的这么早,是早早就用过膳了呢。”

    “臣是为公主考虑,忧心公主饿着肚子。”

    容淮安跟着温声接话,似乎方才的别扭与争执都不曾存在一样。

    忧心她饿?

    从今日卯时到现在,她气都被容淮安气饱了。

    “太傅要用就请回容府用吧,本宫这公主府招待不起太傅这尊大佛。”

    她往后倚了倚,靠在椅子上,一边懒散地说道。

    容淮安扬眉,作势要往外走。

    “公主既然如此说,臣自然也不能勉强,不如就入太子府,或者皇宫去向皇上讨一口饭,想来皇上与太子殿下,都是极愿意留臣用早膳的。”

    谢明蕴刚合上的眼猛地睁开,看着容淮安脚步不停地往外走去,额角突突地跳,终于是在他脚踏过门槛的刹那猛地站起来。

    “传膳。”

    容淮安同时停住了步子,回头施施然看向谢明蕴。

    “多谢公主。”

    二人一同去前厅用了膳。

    吃过早饭,谢明蕴的心情也算好了些,脚步轻快地进了书房,一眼瞧见坐在桌案前的容淮安,心中又蒙上一层阴霾。

    也不知道皇兄怎么就这么凑巧地找上了容淮安做她的太傅。

    一边腹诽着,她一边又坐到了屋子中间的桌前,与容淮安隔了不远不近的距离。

    容淮安看着她落座,低头又瞧了一眼手中的宣纸,道。

    “公主坐过来些,到了该教习的时候了。”

    谢明蕴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才撑着椅子站起身,往前走去。

    走到了桌案前,她才发现这屋子里只摆了两把椅子,另一把就离在容淮安半尺的地方,她若是坐过去,二人之间也不过就隔了几寸。

    这样近的距离……

    谢明蕴忽然停住步子,有些踌躇。

    “怎么?不敢坐?”

    容淮安抬头瞥了她一眼。

    “谁说本宫不敢。”

    这一句话却是把谢明蕴的纠结都打散了,她往前跨了一步,落座在椅子上。

    这人身上清雅的气息瞬间逼近,自然地从身后探过来。

    “你干什么?”

    谢明蕴一回头,瞥见容淮安俊美清润的侧脸,不自觉有些慌神,下意识地去推他。

    手伸到一半,却见容淮安身子越过她,往前探头拿了一根朱笔在手中,继而缓缓坐了回去。

    注意到她的动作,容淮安扬眉。

    “公主以为我要做什么?”

    谢明蕴顿时闹了个红脸,抿紧唇没搭理他。

    容淮安落座,从一旁抽了一张宣纸,一边落笔写着什么。

    谢明蕴百无聊赖地偏头看了他一眼。

    容淮安坐在她身旁,眉眼认真,修长白皙的手握着朱笔,宽广的云袖随着他行云流水的动作微微晃动,不出片刻,他停了笔,拎起宣纸抖了抖,让上面的墨干了些,才将宣纸递过去。

    这张宣纸上的字自然是极好的,笔锋迥劲有力,瞧着就赏心悦目。

    但把这宣纸给她做什么?

    “嗯?”

    谢明蕴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容淮安眼中掠过几分笑,慢悠悠地开口。

    “公主一向字不好,昨日晚间,皇上特意吩咐臣,来了公主府之后,先将公主的字教好了。”

    字?

    谢明蕴袖中的手一紧,再次看向容淮安。

    她这人生平一向随心又好养活,若真说有什么坏毛病,其一是早上必须睡个懒觉,其二是不喜欢动笔写东西。

    而这些,容淮安曾经与她在江南日夜相处有半年多,是最清楚的。

    才因为用了早膳而好了几分的心情顿时又被打散,谢明蕴死死地拽着手中的宣纸,皮笑肉不笑地道。

    “练字?”

    “自然。”

    容淮安似乎对她的恼意无所察觉,缓缓补充道。

    “今日就先练一百张吧。”

    多少?

    “一百张?”

    谢明蕴的声音下意识地扬了扬,看见容淮安又点头承认,顿时只恨不能把面前这张带笑的脸给撕了最好。

    他这字写的不大,宣纸倒不小,若是练一张只怕就要两刻钟,一百张岂不是要写到晚上?

    “皇上圣命,臣不敢不从。”

    谢明蕴脸上的表情似乎很让他愉悦,白净的手伸出拂了拂衣袖上压根不存在的灰尘,继而带着椅子往后退了两步,施施然又落座,大发善心地对谢明蕴道。

    “公主还是早点开始抄写,皇上昨日晚上特意吩咐了,公主起初七日,每日的练字他可是都要查看的。”

    话落,他拎起一旁桌案上倒扣的书,低着头看了起来。

    “臣在此陪着公主。”

    是陪着她,还是看她笑话?

    谢明蕴死死地盯着他那张假透了的脸,半晌才低下头,拎起朱笔在宣纸上落字。

    她之前怎么不知道容淮安如此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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