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明则心中思绪百转千回,又想起今日容淮安从下了早朝就若有似无地引着他来公主府的事,还三番五次地提到自己的病……
难道是故意的?
这个想法刚一出来,又被他摇摇头否定。
容淮安一向端正清敛,就算真和妹妹之前有什么过节,也应当不会为昨晚这件小事而故意做些什么。
两人一起回到前厅,谢明蕴瞥了一眼正襟危坐在那的容淮安,心里腹诽。
容淮安倒聪明,知道找上她皇兄告状。
容淮安对于若有似无扫射过来的眼神似乎毫无察觉,笑着与谢明则闲话了两句,前厅传了早膳。
几人落座,吃饭间,谢明则又问起谢明蕴。
“近来在公主府住着可习惯?”
“习惯的,母后和皇兄把一切都准备的很周全。”
谢明蕴乖乖点头,嘴角勾起几分笑意。
“之前那批婢女乱嚼舌根子,孤已经全部交下去处置了,若是府中还有喜欢闲话之人,你直接告诉云姑姑处理了即可。”
提及之前那批下人,谢明蕴眸光动了动,轻轻摇头。
“如今这批人都很好。”
她才入公主府的时候,免不了有些下人轻贱她,说她是个半吊子的便宜公主。后面这批人被谢明则处理了,再进来的一批很懂规矩,她没什么可挑剔的。
虽然不习惯这么多人伺候,但是这都是皇后与太子的心意,加之规矩摆在这,她也没说什么。
不过多适应适应就能习惯的事,她不想多麻烦谢明则和皇后,便没再提,转头跟谢明则说起别的。
容淮安一直坐在一旁,听着兄妹二人的话,目光落在谢明蕴身上,又有些意外。
三个月而已,她的规矩学的跟一般公主没什么区别,在谢明则面前又收敛了在江南的随性和大大咧咧,如今端坐在他对面,瞧着竟对这地方比对江南还习惯一样。
一桌人心思百转千回,面上倒还算和乐。
因为有谢明则在,谢明蕴面上乖乖巧巧,对容淮安也多有“尊敬”,一会关怀着太傅的病,一会又问太傅今日膳食可还满意,活脱脱把一个乖巧懂事的“学生”样子做足了。
容淮安倒也给面子地附和了几句,看不出丝毫不对,一时谢明则觉得有几分诡异的和谐。
“殿下,工部尚书来了。”
还没用完早膳,门外忽然来了下人回禀。
“大人说有急事要禀告。”
谢明则起身往外走。
前脚他刚走,谢明蕴脸上的笑就收了回来,一句“太傅再多吃些”说到一半被她毫不客气地咽了回去,看着端坐在那的容淮安,轻轻哼了一声。
“太傅昨晚睡得可好?”
“自然是好的,昨日在这陪着公主练了一日的字,臣回去也甚是疲惫,如公主一般到了屋里就阖眼睡了。”
容淮安也搁下筷子,淡淡一笑。
练字?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谢明蕴本意是要嘲笑他昨晚被算计走着回去,一开口却又被他戳到了痛处,暗暗瞪他一眼。
“太傅病着还来公主府,实在辛苦。”
“算不上大病,比着在府中无趣地养病,自然是教习更有意思些。
毕竟……”
容淮安一扬眉,意有所指。
“臣已经养了半年的病,如今自然想在公主府,把那半年无趣的养病日子都通通讨回来才是。”
这话说的就明白了。
他容淮安曾经因为江南那段不愉快的往事耿耿于怀半年,如今她人在公主府,他自然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要从她身上把那半年的苦都一一还回来。
谢明蕴眼皮一动,刚要说话,谢明则从外面又走了进来。
她哼了一声没再言语,反倒是容淮安施施然站起身。
“既然已经用过早膳,臣该带公主去书房了。”
“去吧。”
谢明则颔首。
有谢明则在,谢明蕴自然不敢在面上露出什么端倪,温声颔首应了,跟在容淮安身后老老实实地往书房走。
进了书房,谢明蕴想起昨日练的百张字,顿时皱起眉头。
今天要再想让她练字,她这手就甭想要了。
“不知太傅今日打算教些什么?”
纵使没回头,容淮安也猜到了她心中所想,登时拢了衣袖轻笑一声。
“公主放心,今日不练字。”
“当真?”
谢明蕴闻言先是一喜,而后又有些踌躇与怀疑。
她昨夜让容淮安栽了那么大的跟头,他能轻易放过她?
她探究的目光落在容淮安身上,他只恍若不觉,站定在桌案前,一直在顺着窗子往外看。
下人抱了两把琴放在桌案上,谢明蕴试探着又问。
“太傅今日打算让本宫学琴?”
可是她的琴术算得上还不错的,容淮安不会不知道。
若真是要学琴的话……
她眼珠一转,心下已经松了口气。
可算能好好躲懒一日了。
可是容淮安有这么好心?
谢明蕴依旧嘀咕着。
似乎是为了验证她的猜测,容淮安转过身子,目光落在她身上。
“公主觉得今日天气如何?”
“比着昨天似乎更冷了。”
谢明蕴不明白他的意思,跟着看向窗外。
子时的时候雪停了,今日早上就开始化冻,化冻的天比下雪更冷,这屋内足足点了两盆炭火。
容淮安于是便又露出个笑。
“臣倒觉得有些热呢。”
热?
谢明蕴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话,震惊地看了他一眼。
容淮安便又重复道。
“是有些热。”
“太傅这又是唱哪出戏?”
谢明蕴眯起眸子,心下又有了几分不好的预感。
“不管你要唱哪出戏,我今日都绝对不会再被你威胁。”
眼看着容淮安又要说话,谢明蕴眼疾嘴快地道。
“公主这话是什么意思?臣只说了一句觉得有些热而已。”
容淮安不紧不慢地往外看了一眼。
“公主可别忘了,太子殿下还在隔壁,公主如此对臣说话,是不怕殿下知道了你我……”
“太傅!”
谢明蕴心惊肉跳地喊停了他,小心地往外看了一眼,没看见谢明则,才算松了口气。
她回过头,看见容淮安好整以暇的样子,勉强压住了心头的恼意,扯出个笑温柔道。
“那太傅是想如何?”
“将这屋子里的炭火挪走。”
“不可能。”
谢明蕴想也没想地道。
数九寒天,容淮安要把她屋子里的炭火挪走,再让她冻着练一天琴?
谢明蕴拒绝罢,与他含笑的眸子对上,听着屋外呼啸的寒风,却是忽然明白了他此举是什么意思。
他这是记着自己昨晚算计他冒雪回去,所以今天让她也跟着受冻好报仇呢。
容淮安怎么可能让自己白白受冻?
两人僵持着,屋内又安静了一会,门外忽然走进来一个人。
是谢明则。
“这是怎么了?”
他一进来就敏锐地察觉到这屋子里的气氛不对。
谢明蕴回过神刚要抢夺先机地开口,容淮安已经道。
“臣方才瞧见书房里的炭火,倒是想起一件事。
养病的半年,太医说臣体热,到了冬日屋内不可点太多炭火,不然于臣身体无益。”
“太傅的病不是月前就好了吗?”
谢明蕴自然不会给他巧言令色的机会,登时跟着道。
何况这半年到底是“养病”还是因为那件事郁结于心,倒还两说呢。
谢明蕴可不觉得武功登峰造极的人会因为小小风寒缠绵病榻半年。
“是好了。”
容淮安清浅地笑了一声。
“可昨晚回去受了冻,似乎牵扯到身上的旧病又复发了,臣刚刚想到太医的嘱托,本想将这些炭火移出去,但又害怕公主受冻。”
他轻轻叹了口气,似乎是真心实意为谢明蕴着想。
这话一出,却是谢明则也有些踌躇。
但凡换个人,或者今天容淮安没病这一场,他都能直接拒绝这“无理”的要求,但前脚这人因为妹妹病了,又担着“先生”的名头,倒是有些难办。
“蕴儿可冷?”
他自然是知道容淮安的病养了多久的,如今看着他有些苍白的脸色,顿时有些担心这炭火要是真燃的多了,他扛不住再一病不起怎么办?
“自然是冷……”
“臣记得公主之前在江南时候身体极好,冬日从不点炭火,想来也是不冷的吧?”
她的话说到一半卡住,容淮安的声音不急不慌地响在屋内。
谢明蕴脸上的表情顿时僵住,在心里把容淮安骂了千万遍,一边硬着头皮去看谢明则的反应。
果不其然,谢明则顿时眯起眼。
“太傅与公主认识?”
谢明蕴一颗心顿时七上八下。
要是昨天她还会想着容淮安要面子不愿意承认自己被一个平民女始乱终弃过,今天可万万不会这么想了。
相识也相爱过半年,她多少也知道些容淮安的性子,他能这么毫不犹豫地说出来,只怕是根本不避讳这事。
容淮安不避讳,她却不能。
“妹妹昨日与太傅提到过几句江南的往事,没想到太傅倒把我不畏寒这件事给记得这么清楚了。”
谢明蕴对上容淮安好整以暇的神情,勉强镇定下来,温婉一笑抢先开口。
“是这样吗?”
这解释也算中规中矩,谢明则顿时又看向容淮安,似乎在等着他的回答。
他自然不信谢明蕴的话。
谢明蕴捏紧了衣袖,生怕他再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言论。
半晌,容淮安没说话,反倒是轻轻咳嗽了一声。
谢明蕴身子一僵,抿紧了唇,吩咐云姑姑。
“还不把这些炭火移出去,再给太傅拿个软凳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