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正愣神,容淮安已经走到了近前。
“走吧。”
他并没问方才姜音为何在这里,也没就方才听的玟梅戏和江南戏说些什么,就好像只是处理完了事情,刚好走到这接她而已。
谢明蕴怔怔然地点头,跟在他身后下楼。
“太傅。”
她一路乱糟糟地想着,等走到了公主府外,实在没忍住还是叫住了容淮安。
“嗯?”
他跟着回过头,清润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待及看到她今日明显轻松的神色时,目光顿了顿。
“今日……”
谢明蕴话说了一半又止住。
容淮安不言不语,耐心地等着她继续说,目光落在她发鬓间,瞧见那漂亮的簪子上坠着的流苏,随着她的动作晃动了片刻,又安静下来。
像极了此时面前的小姑娘心中纠结的样子。
谢明蕴袖中的手轻轻搅在一起,半晌又摇头。
“没什么。”
容淮安都已经说的很清楚了,是因为休沐,又加上那书本里恰好讲到玟梅戏,所以才带她去了戏楼。
她记得在江南的时候这人就不喜欢吵嚷,陪她去看过的唯一一次戏,还是因为那一天她受委屈撒娇软磨硬泡磨来的,如今又怎么会故意喊人排戏?
她心中腹诽道。
自己还是这些日子太清闲了,什么都能乱想了。
容淮安便没再说,抬步要往外走。
城东昨夜出了事,他忙了一宿才收拾罢,方才又来人回禀了事情,容淮安自然急着去处理。
谁料刚走了一步,因为动作太急,牵扯到了昨夜打斗间他被刺到的伤口,顿时容淮安轻轻蹙了蹙眉,倒抽了一口冷气。
从城东回来已经过了辰时,他又不想打草惊蛇让闹事的人知道他受伤了,便只在容府简单包扎了一下,没想到这会倒是麻烦了。
谢明蕴注意到他的表情,顿时想起这两日他风寒未愈的事,还以为是吹了风头痛,这件事到底也算自己三分责任,谢明蕴皱眉道。
“太傅还是早些回去吧,外面风大。”
容淮安知道她是误会了什么,但也没打算将自己受伤的事说出来,点头后要往外走。
“大人。”
才走了两步,忽然有侍卫匆匆走过来。
“城东的事家主已经去处理了。”
容淮安的步子一顿。
“另外……三姨娘在太傅府求见您,似乎是想让您对三公子网开一面。”
他眉宇间顿时凝上一层寒霜。
连身后的谢明蕴都察觉到了什么不对劲,刚要往前一步,忽然容淮安回头,神色清淡地道。
“不知公主可方便让臣暂待公主府一个时辰?”
看着他有些沉郁的神色,谢明蕴鬼使神差般点头答应。
两人一起去了书房。
容淮安在这,谢明蕴身为一府之主也不能把人丢在这冷落着,可干坐在这又实在无趣,她眼珠转了转,目光落在他上。
从长街回来到进门,除了那句问她能不能在公主府暂待之外,容淮安似乎就再没开口说话了。
尤其是听说容家主去了东郊后,他眉宇间一直凝着一层若有似无的寒霜,一看便知道情绪不虞。
可容家主……不是他的父亲么?
难道他和他父亲关系并不好?
谢明蕴刚要说什么,门外忽然走出来一人。
“大人。
家主已经从城东将三公子带了回去,云副将没拦住。”
容淮安眸光清寒入骨。
“父亲不知道他犯了军法,按律是要杖八十的吗?”
“家主说三公子罪不至此,昨夜的事也是误会,待您回去后去容府见他一面,他自会与您解释。”
解释?
“让云副将带一百侍卫去,将容溱捆走,按律法杖八十再送回容府。”
“主子?”
侍卫一惊。
这是公然和家主宣战了。
“家主临行前还说……”
“说什么?说我这不孝子若再一昧揪着这事不放,公报私仇跟自己亲弟弟对着干,他以后便不认我吗?”
容淮安语气轻飘飘的,侍卫低下头。
其实家主的原话说的更过分,几乎是强硬地以父亲的身份命令主子不准再把三公子关在城东,还说他这般薄情寡义,倒真不愧是先夫人的儿子,跟她一样像个冷血怪物,以后死了也该是个没人心疼没人收尸的下场。
但这话侍卫自然不敢说。
他不说,容淮安也猜得到,一双寒凉的眸子里溢出几分厌倦与讽刺。
“就如此去做,若是他不愿,直接告诉他,今日就可禀了宗族把我除名。”
屋内顿时静的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到,谢明蕴猛地抬起头。
待看到他眼中拢着的那层阴霾和凉意时,愣了愣神。
昔年在江南,容淮安是个温润公子的样子,脾性极好,后来回了上京,几次见面,除了他对江南的事情耿耿于怀折腾她之外,几乎和之前的样子没什么区别。
不过当年的事本身是她理亏,这人再生气都是应该,但哪怕是他们分开的那一天,谢明蕴也没见过他如此生气的时候。
容溱应该是他的三弟,听闻是府中妾室所出,应该就是那位三姨娘。
“城东发生了什么事?”
容淮安一双眸子凉如水。
“昨晚容溱和手下副将酒后无德,副将带几百兵士强闯西郊陵墓,与守陵墓之人起冲突,副将失手将人杀死。”
可副将杀人,容溱负个御下不严的责任,容家主为何要如此执着地保人?
“他……”
“他要强闯的陵墓,是我母亲的,是容溱授意的。”
轻飘飘的话落下,谢明蕴说了一半的声音顿住。
忽然有些喘不过气。
她是记得的,之前在江南的时候容淮安与她说过,他父母是联姻,并无感情,母亲故去后,父亲就纳了许多妾室。
而他从小到大,寄人篱下在姑母家。
细细密密的疼忽然爬上心头,她动了动唇想说话,容淮安已经抬步往外走。
“我现下回去处理事情,今日之事……公主就当没听过吧。”
眼看着他要走出房门,谢明蕴想也没想地喊住了他。
“容淮安。”
他止住步子。
“天寒,仔细身体。”
自然是还以为他风寒未愈,才有了门口那蹙眉的动作。
容淮安眼中的寒意褪去半分。
“多谢公主。”
身影从门边掠过,谢明蕴隐约在他蓝色袖袍口看到了一抹暗红色。
她本没在意,刚要起身走,目光落在容淮安方才坐的位置,却看到了落在地上的一滴血。
谢明蕴顿时愣住。
他受伤了?
*
“我的儿啊,八十军棍岂不是要打死他?大公子您怎么能如此狠心啊,他可是您亲弟弟。”
“逆子,你连我的话都不听了,容家怎么能有你这种冷血无情的怪物,我与你娘怎么生出你这种东西来!”
“哎呦,我儿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非要去告御状不可,我也不活了啊。”
“来人,去请宗老,我今天一定要把这个逆子逐出家门。”
“闹够了吗?”
容淮安将伤口渗血的手臂别到了身后,面无表情地看着在院中撒泼打滚的三姨娘以及倚老卖老的容家主,寒声吐口。
“你……”
院中一瞬间安静下来,容家主气的一个哆嗦。
“八十棍子,你是要杀了你弟弟不成?”
“杀了便杀了,如此擅闯嫡母陵墓不敬长者的人,死了也好。”
“你大胆!我都说了昨晚的事不是你弟弟……”
“父亲以为若真是他擅闯母亲陵墓,还能活得过今天吗?”
容淮安打断他的话,语气平静地陈述。
“如果昨晚是他,我一定会杀了他。
再有下次,不管是他还是他授意手下的人去,我也一定会杀了他。”
“你敢威胁我!”
容家主踉跄了两步要倒下去,又被下人扶住。
“送客。”
容淮安面无表情地往屋子里走。
“下次再乱放人进来,你们一并杖八十去容府伺候。”
他进了屋子,咣当一声关了门,落座在椅子上,听着门外那一句句“孽子”“冷血”的话落在耳边,周身气息冰凉,半晌没动,仿佛入定了一般。
“主子。”
又等了一会门外安静下来,下人进来道。
“方才夫人来了,已经将三姨娘带回去禁足,家主也被劝回去了,夫人叫了大夫过来,说给您清理伤口。”
容淮安几不可见地点头,伸手扯开袖袍口,顿时那昨晚推搡间被容家主亲自拿刀划破的伤口便映入眼帘。
血肉模糊,蓝色的衣袍也被染成了暗红色。
下人顿时不忍地别开眼。
主子这些年过得辛苦,整个容家也就这位续弦夫人不问世事,对他还算好上两分。别的人,家主图谋先夫人留给主子的一笔银钱和兵士,姨娘公子们时时刻刻想杀了他好继位。
实在是……
“不必叫大夫了。”
容淮安的声音落在屋内,下人欲要再劝,他却已经合上眼不想多说。
下人安静地退了出去,容淮安依旧坐在那不言不语。
片刻后,下人又折返。
“我说了不用叫大夫……”
“是公主府送来的金疮药。”
容淮安的话说到一半顿住,看着下人将药送进来。
“公主说,让您小心伤口,及时清理。”
想来是看到了他染血的袖袍。
容淮安没说话,眸中的寒意却一寸寸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