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海上有神山
山在虚无缥缈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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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雾升腾的天虞神山
风卷着叶子,从腰粗的大树后蹿出来,卷起扬尘,迷得九牧睁不开眼睛。
茂盛的丛林里有几声不明踪迹的啼叫。
咕咕——咕咕——
时远时近。
潮湿并着土腥味呛得九牧时不时咳嗽一声。
袍子被吹得劈啪作响,几乎全将他裹了起来,弱小得有些不像话。
他是天虞山最大的神——大司命的儿子,可天虞山的大司命都只能是女人来做,不曾料到,竟然只出了九牧这一位继承人。
而且九牧偏又是生在鬼节,这便足以被议论上一番了。
面相清秀的他,穿上那撑船的红袍以后再难分辨男女。
城中的半神、众生们也都议论,大司命是生了个阴阳人。
更叫众生不服的是,九牧这小子都已经二十岁了,除了身上神族的血能护其周全之外,一点神力都没有。
几十米高的青石牌坊撑着紫灰色的天,阴云密布,像是在处心积虑地藏着一场狂风暴雨。
就在这时,突然有一只青眼白虎从牌坊后面蹦出来。
晃着它那三条粗大的尾巴,对着九牧龇牙咧嘴。
九牧大惊,“不是吧,又来!”
只是无处可逃,九牧被逼得只能连连后退。
“老兄,老兄,咱俩也算是旧相识了,有话好说,有话好说。”九牧周旋着,试图逃开。
瞅准了时机,正要翻身上树时,九牧被那白虎一掌就拍在了地上!
伴着震耳虎啸,树上的栖鸟被惊得振翅逃窜。
一时蛇鼠游蹿,匆匆忙忙,好不慌张!
跟着从那白虎后面出来一群满身酒气的家伙,满脸坏笑。
“上去咬他!去咬他一口!”一小子竟然怂恿这畜生去咬九牧。
“咳!都是自己人,何苦这样。”九牧赶紧爬起来,套近乎道。
“你到底是男是女。”一醉熏熏的家伙插着口袋盯着那九牧的胯-下看去,表情乖张,言语之间尽是嘲笑。
这醉鬼姓元名文稷,是轸宿府中半神——云中君的长子。
轸宿府专门负责驯服豢养精灵神兽,眼前的彘虎便是文稷新得到的坐骑。
如今元文稷升了六阶半神,有了自己的坐骑,正是得意的时候,所以特来羞辱九牧一遭。
“我就一废物,连个花草精灵都比不上,大神就放我过去吧。”九牧讨好道。
九牧虽然认怂,但一众并未就此罢休,反倒是哄笑着,又步步紧逼。
更有不知好歹的家伙,在九牧的胯-下动手动脚!
“呀!碰到了!别!别!别跟我一般见识!”九牧遮遮掩掩,赔着笑。
可元文稷为首的那群家伙本就不搭理九牧,又仗着人多势众,愈发肆无忌惮起来。
随着袍子落地,九牧被绊倒在了地上。
再见那白虎扑上前来,温热腥臭的气息叫九牧眉头紧皱,獠牙几乎蹭到了他的脸上。
哄笑声顿起。
极近羞辱之时,忽然见到从那林子里劈出一道蓝光,直逼那白虎脑门。
一记闷响,白虎往后滑退了半步,地面上被划出四道深深的沟子。
那白虎胡吼一声,又纵身一跃,跳过坐在地上的九牧,朝他身后扑了过去。
利爪几乎是贴着九牧的头发过去的,差一点点就要了那他的命!
虎啸震林,受惊的群鸟挥着翅膀,乌压压遮天蔽日,四散逃去。
以为是天枢府派来降罪的!刚才那几个放肆的家伙来不及细看那与白虎搏斗的是谁,逃之夭夭。
元文稷也慌张地唤一声“彘虎”,跳上那虎背仓惶逃去了。
“切,一群胆小鬼。”这捧着往生册从林子里出来的,正是天虞山的招魂鬼杜衡。
除天虞山半神及以上的家族,寻常人家是看不见招魂鬼的。
旁的也就算了,只看不见这杜衡实在可惜,白白辜负这眸中群星,水汪汪的俊朗模样。
杜衡这一遭天虞山之行,来得过于早了些,不过他也完全没想到自己会成为一只末流的鬼。
好在是九牧在引渡亡灵升天时,于弱水河畔遇到,一滴神族血救其性命,并帮他谋了个招魂的差事,他这便才能在天虞山活下来。
要知道,在天虞山,有七个阶级,神、人、妖、魅、灵、畜、鬼。
鬼不但处于天虞山最底层,且一般存活不过七日。
而招魂鬼是剃光了头发的修行鬼,算是天虞山的和尚,运气好的话,也能成神。
所以招魂鬼成为了这天虞山中唯一能存活的鬼,专门负责引领亡魂到接引船上去。
不过可别小瞧这最末等的小鬼杜衡,他可是这九牧的宝贝疙瘩。
动九牧任何东西都无所谓,偏就是谁都不准碰他的杜衡!
“往生册不是让你拿来当武器的。”九牧合起那仍在散发着蓝光的册子,朝杜衡头上轻轻打去。
杜衡眉毛一横,嬉皮笑脸跟在九牧后面。
且不说九牧生在天枢府,生来就是神,就连天虞山中最末等的半神到了他这个年纪,也早都过了第三阶的点灯,有了初级的神力。
可如今这尊贵的神,在这天虞山上混得还不如一个花草精灵。
只能披着袍子,做那初级精灵们才做的一级神职——撑船引渡。
刚刚那个只比他大一岁的那元文稷,新有了自己的坐骑。
如今已经超过这小子五个神阶,自然要来炫耀嘚瑟一番。
城中的半神、民众因为害怕大司命,所以表面上对九牧这个“未来的王”是恭恭敬敬的。
但是在这私底下又没少对其指手画脚,讥讽嘲笑。
相当一部分生灵看不上这弱鸡,也没多少生灵觉得他能继任大司命一职。
所以像今天在林子里被欺辱是常有的事,九牧早已经司空见惯。
他全不在乎,他才不想做什么大司命,能跟杜衡在一起就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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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见日落,城中便起了大雨。
九牧立在二楼的窗户前面,凝视着重重叠叠的青瓦琉璃,雨挂在洒脱的风中,东摇西晃着,晃成一缕缕升腾的浓雾。
空中有细密的雨水抱成团,借着风吹进屋子里面来。
一时打在九牧的脸上,冰凉冰凉的。
九牧目光深沉,像是在这片寂静里藏着的风一样,重重的心事被那呜呜作响的风搅和着。
城中接连发生的命案叫九牧有些烦躁,生怕杜衡招魂引“正”的路上遇什么不测。
这几天一到黄昏便会阴雨连连,怕又是个多事之秋。
抄手游廊中有一众黄衣小厮点着酥油灯,莲叶似的精灵爬到灯座上遮着风雨,黄莹莹的光摇曳着,照亮天枢府偌大的庭院。
九牧倒是一点都不羡慕这些黄衣小厮们,在他看来那“摆渡”、“洒扫”的神阶过不过的无所谓,不求那些虚名。
谁说有一腔正统的神族血脉就得当大司命,停留在初级的“摆渡”层面上挺好。
湿凉的雨气再一次地逼进窗子里面来,九牧阖上右边窗子,正端起一碗茶水来喝时,忽见一丛人急匆匆往大门方向去了。
猛地一声惊雷,狂风乍起,吹得窗子吱呀乱晃。
九牧把两个窗子全部关上,着急下楼去了。
在阁楼上的杜衡见状,捧着往生册也追了下来。
西角门处停下一蓝盖马车,有一小厮撑着伞迎下来一老妇人。
那妇人未进正门便噗通跪地,哭哭唧唧地,因语速太快,听不出是念叨了些什么。
不等有人去把那大管家——苏钟乐请出来,忽见一阵风从西角门闪进去了。
钟乐是苏家人,祖上是天虞山掌管土地划分的半神一脉,都是正嫡排兴的半神。
她为人处事,只信奉一个字,那就是狠!
也亏地钟乐没来,要是见着城中的人有事不去找分管的半神,越级来天枢府门口撒泼的,准是毁了这家伙的性命和福祉,丢进牛头林里面去做贱民去!
正有白衣小厮在这驱赶呢,忽听见有小厮私语道,“云旗回来了。”
这云旗也是萧家人,算是个神族。
说是九牧的表姐,但具体身世,只大司命几个知道。
云旗浓眉细眼,目中含光,颇有俊朗之气。
她行事风风火火,一副男孩子做派,又是个的的确确的急性子。
脾气火辣,甚少有人敢惹。
那老妇人听着小厮的议论急忙止了哭声,透过那噼里啪啦的雨落声仔细听着府中的动静。
雨声盖不过云旗那大嗓门,隐约能听着,“整个人都是绿的,发现时早都泡肿了,胀得跟个球一般。”
一记闷雷,老妇人瘫坐地上,大哭道,“我的儿呀!我的儿!”。
“何苦不早来。”杜衡立在九牧前面说到,因这老妇人也听不着,杜衡这家伙倒有些幸灾乐祸地腔调。
九牧直拍了这家伙的脑袋,叫他手中的往生册差点掉在地上。
杜衡噘嘴拧眉,不再多话。
“大司命做主!”老妇人哭喊着。
“奶奶来晚了些,眼下令郎的后事要紧。”九牧只劝说一句,便也转身拎着杜衡那家伙回去了。
那老妇人在门口祈求了好一阵,始终不见大司命出来。
小厮们再使好话、恐吓劝退了几次之后,这妇人非但不走,反而转了态度,骂骂咧咧,疯疯癫癫地咒骂,言语中尽是些没落、消失、报应一类的诅咒。
挥着胳膊,变戏法一样装神弄鬼,诅咒这宅子里的人都不得好死。
看她这般,小厮们也不再搭理这浑然撒泼的妇人,阖上门,各自忙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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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了大司命住的天璇苑,由专门负责接引的粉衣小厮带着进了正堂。
云旗作揖后到客椅坐下,再谢过了那小厮端上来的茶水。
“十有八九是有些修为的川獭。”云旗皱皱眉头,看向大司命说道。
大司命喝口茶,摇摇头道,“川獭那妖怪呆呆的,害不了人。”
“河边的妖怪,又是婴灵鬼魅一族……”云旗思索着,忽地再一抬头,从椅子上跳起来惊道,“难不成是……川赤子!”
大司命这次并未回应,这次奇怪得很,就连大司命都探不出这家伙的真身来。
云旗知道这次事情的严重,也猜中此家伙不是一般的鬼魅邪物,所以板着脸,头皮有些发麻,后背凉气顿起。
大司命沉思一阵,方道,“怕就怕是那家伙重生了。”
“离……”
未等云旗说出第二个字来,大司命急忙止住,叫其噤声。
过去多少年了,连提那“离洛”的名字都是忌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