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房屋自坏,是为不详。
在屋自坏之后的朝会中,原本处在忙碌之中,还正在参与重修汉律的袁隗忽然就此次上天预警在朝会中上书。
慷慨陈词。
“臣闻王者父天母地,宝有山川。王道得则阴阳和穆,政化乖则崩震为灾。”
上天有预警,一定是朝廷有地方没有做好,出了问题,导致王道不得,所有人都要反思。
“臣伏闻为政以宽,疾恶严暴。而今之政,朝廷以天使多杀伐而致声名者,然上有所好,下必效焉。长吏闻此,必多行杀伐之举以求迁赏。由是得进者,唯才与力,不复古焉?昔窦宪之政为前车之鉴,古之进者,有德有命,岂可弃乎!”
对待恶行要嫉恶如仇,这是没问题的,但是不能一味地行杀伐之事,否则长吏们都会行严政苛政以求上进,宽厚之人得不到晋升,窦宪当政时就是这样。
“陛下龙兴即位,天下百姓喁喁以待,属望风政。积敝之后,易致中兴,诚当考虑为善之道。”
“夫太皇天后及太后之家,分属外戚,以爵位尊显,尚可为也。然常为大将军、骠骑将军,专总权柄,其功绩足否?于国何益?又有骠骑将军重肆意安插子侄,此盖分陛下之权柄也!宜使权去外戚。”
袁隗骂完了外戚,接下来的宦官当然也逃不掉。
“中常侍在日月之侧,声势振天下,子弟禄仕,曾无限极。今虽外托谦默,不干州郡,而谄伪之徒,望风进举……”
十常侍随侍皇帝身旁,看似被限制在了宫中,不能像以前一样派出子弟门客去州郡作恶,但依然会有一些小人举荐宦官子弟为官,用以走捷径。
只要十常侍还在,皇帝就不可能百分百不受十常侍的影响,这种事就无法避免。
袁隗骂完了十常侍,和提出罢免两个开府将军一样,顺势提出削减十常侍和小黄门的数量,只保留足以在禁中侍奉的数目,剩下的当由黄门侍郎等取而代之。
袁隗早就做好了准备,骂完一通后,继续拜道:“臣之所以敢陈愚瞽,冒昧使向陛下谏言,傥或是皇天欲令微臣将这些告诉陛下,让陛下觉悟。陛下宜熟察臣言,怜赦臣死。”
“臣恬为司徒,今天降灾异,难辞其咎。臣愿请辞以谢罪。”
说罢,袁隗再拜,一副任由天子裁断的模样。
平心而论,袁隗所言,并非全无道理。甚至可以说非常符合公卿士大夫的政治愿景。
以此时的儒家思想和政治传统,单论奏书的内容也挑不出毛病。
且他没有请求诛杀宦官。
包括罢免两位开府将军,削减中常侍小黄门,都是为了避免这两者来分本应属于皇帝的权柄。
都是政治正确。
Buff加身,袁隗甫一动手,先将自己立于不败之地。
除非天子不在乎自己的贤名。
但袁隗纵观天子过去的所作所为,与有时会肆意妄为的宪帝不同,今之天子行事向来知道克制。
袁隗曾听说今上当初回宫时宪帝曾评价今上“不类己”。
他承认,宪帝评价得对,这一点上,天子的确不类父。
在袁隗上书之后,九卿之中,卫尉杨彪、光禄勋刘弘、太仆黄琬、少府阴脩纷纷发言,表达对袁隗上书内容的认同。
养病归来的羊续在纠结之后,终究没有发声。
董卓望向袁隗的背影,不知在想些什么,一言不发。
袁滂向来不掺和这些,刘焉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而在九卿之下,附和的朝臣们更是众多,骤然发力,一时言辞不绝。
整个过程中,刘辩面无表情,看着前赴后继表达主张的群臣。
他坐在上面,将群臣一览无遗。
支持的,犹豫的,静默的……
太傅卢植脸上带着几分愤怒,太尉马日磾皱着眉头,司空樊陵有些慌张。
三独坐中尚书令空缺,御史中丞韩馥出席。
有监察百官之责的司隶校尉张温看似面无表情,实则额头上已经有了冷汗。
刘辩由近向远望去,河南尹袁术倒是安然就坐,瞧着正在神游天外。
董重气得浑身发抖,明明朝堂之中还算是暖和,可他仍身上发冷。
他为骠骑将军,难道就不心虚害怕吗?
何苗好歹还有一份封侯的战功,但他董重是真的啥也没有。
顶着旁人背地里的议论这么久,他容易吗?
他不就是前段时间将族弟董承从并州调来雒阳了吗!
原本他还想给董承安排个校尉当当,毕竟董承的长女年龄合适被送进了宫,但受到了层层阻力,最后只让董承得了个军假司马。还想怎样?
当骠骑将军前没有权柄,当了之后依旧没有权柄,那当初董太后不是不是白替他求了吗?
董重有心开骂,好歹他位比三公。
可望着齐刷刷支持袁隗的朝臣,董重怂了。
他看向何苗,示意何苗先上。
何苗是真的有心反驳,他也知道自己得站出来,即便不考虑他的大将军之位,袁隗的奏书很有道理,但这么朝臣一起,岂非逼宫?
可他现在不能找人问策,正苦思冥想着该如何去说。
杨彪后悔站出来了。
但他没想到袁隗串联了这么多朝臣。
弘农郡位置特殊,在三辅以东雒阳以西,人口甚至还不如京兆尹。
严格来说,杨氏属于关西士族,其对于田亩奴仆的需求当然有,但绝比不上关东士族。
袁隗的奏书当然没问题,但同意的人多了,无论上书内容是什么,只要不是皇帝主推的,都形同逼宫。
可杨彪已经出列,哪好意思回去。
他只能在心中安慰自己——“陛下仁善贤明,必然会理解我的……吧!”
想到此处,他悄悄看向天子,正在此时,天子也正好看向了他。
杨彪急忙避开,他作为九卿座次靠前,只觉得天子的形象有些熟悉。
他眨了眨眼,猛然想起了宪帝和他的父亲。
他的父亲杨赐乃宪帝之师,很得宪帝尊重,可即便如此,却也两度因直言劝谏和与宪帝争辩而被罢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