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辩明白卢植的担忧。
他要想杀袁隗,只需要一纸诏书,一个狱卒。极端点甚至不需要通过尚书台,只要他点个头,无论是外戚还是宦官,都能替他完成这件事。
但凡事皆有代价。
无故动手只会将秉持着政治正确的袁隗塑造成下一个杨震。
进而造成再一次的君臣离心,更严重地将会引出再一次党锢。
若是无故牵连整个袁氏,刘辩杀的人越多,他离桀纣越近。
他不是历史上那个摆烂的董卓,能肆意妄为地把袁隗袁基全家二十余口全杀了。
但这不代表刘辩什么都不做。
朝会之后,刘辩又接到了袁隗的请辞奏书。
袁隗才搞了这么大动静,刘辩也才在朝堂上挽留他,当然不能同意他在这个时候的请辞。
但当他打开奏书,发现这份奏书乃是由旁人代写。
其上言说司徒回府下车时一时不慎踩空,从马车上摔下,身上好几处摔伤,已拿不起笔了。
袁隗因不能再替国家效命,再次向刘辩请辞。
刘辩看完后差点没忍住掀了桌案。
这算什么?急流勇退,撩完就想跑?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事情。
他可不觉得这是意外。
刘辩第一时间想的就是拒绝。
刘辩当即命人准备车驾,并叫上华佗,他准备亲自去给看望袁隗,挽留大汉的司徒公。
但同在云台殿中的卢植和马日磾阻止了他。
卢植建议道:“陛下,还请息怒,可顺势将袁司徒去职,使其静养。”
“此或是最好的结果。”
冷静下来的刘辩已经明白了袁隗的谋划。
他知道这是袁隗送上门的好理由,袁隗连退路都考虑好了。
作为阀阅顶流,袁隗做了他该做的事。作为皇帝的臣子,他也给了刘辩宣泄怒火的机会。
甚至还能在私下里宣传为,司徒因为反对整顿吏治,方有此报应。
刘辩明白,这是袁隗在向自己示好。
袁隗两边讨好,可刘辩却觉得很憋屈。
因为他甚至还得谢谢袁隗。
袁隗在离任之前为他分清了朝臣的立场。
对新政的支持者,反对者,以及中间派。
连筹码都向刘辩开好了,即袁安一脉后辈中明言支持整顿吏治的袁术。
刘辩只能在心中暗骂一句老狐狸。
他问道:“卢师和马公早就知道司徒的打算?”
卢植摇头,答道:“臣只是觉得袁司徒今日上书,过于突然了,也过于早了,他大可以一直隐在暗处。”
以汝南袁氏的体量,就算再也兼并不了土地,但袁氏在朝廷内外为官者众多,单靠这些,也足以让袁氏立于不败之地了。
马日磾道:“臣也是方才明白。”
刘辩终归是同意了袁隗所请。
但被袁隗摆了这么一道,袁隗还想要轻松离开?刘辩忍不下这口气。
……
另一边,听到袁隗摔伤后的袁基第一时间在军中告假前来探望。
待他匆匆赶到司徒府,却见袁隗正半倚靠在床榻上,满脸笑容的逗弄着年幼的孙子。
有伤,但瞧着不重。
觉得袁隗行动过于早了的不止卢植,袁基一直觉得袁隗不该这么早的亮明车马,平白引来天子厌恨。
“叔父,这是……”
袁隗将孙子交给了其乳母,屏退奴婢,方才对袁基说道:“接下来就是等了。”
“陛下若同意老夫请辞,一切都好说,若是拒绝……”袁隗说着,摇了摇头,“有卢子干和马翁叔在,不至于,不至于。”
“否则,只能一条道走到底了!”
毕竟桓帝宪帝都用刀兵解决过问题,一旦族灭,留下个好名声又有什么用?袁隗作为汝南袁氏的族长,怎么会不考虑到这一点呢!
袁氏一族岂能为天下阀阅豪族献身?
袁基不解地问道:“可叔父离开了,我袁氏的门生故吏会如何看待……”
袁隗道:“你可知今日董卓在公路之前,当朝第一个反对老夫?此绝非老夫授意。”
“你要记住,所谓门生故吏依附我袁氏,只因我袁氏能给他们前程罢了!”
说着袁隗指了指自己身上受伤的地方:“老夫这身伤难道是假的吗?”
见袁基不说话了,袁隗这才说起他急流勇退的真正原因:“吏治哪是这么好整顿的?小吏们为一丘之貉,前仆后继。太学生就那么多,只顶的上一时罢了,现在看起来廉洁,只是因为为吏时间短罢了……”
“要是让他们当上几十年的乡里小吏,不得晋升,你再去看,这些太学生会和其他小吏有区别?”
“汉室积弊多年,变革何其难也!”
“自古变法者,有几人能得善终?我袁氏一族既不能阻挡,也不能参与其中,因为二者都会让我袁氏沦为众矢之的。”
“让族人在地方上安心为官,切勿出头。”
“待到天子明白变革的难处,遇到跨不过的阻力,愿意回到旧制,这才是伱崭露头角的时候。”
袁基听罢,一时无言。
他想到了袁术和袁胤。
究竟谁才是为袁氏将来牺牲的人,恐怕只有将来才能见分晓了。
……
刘辩在同意袁隗辞任后,在袁隗离开司徒府之前,他还是抽出时间亲去拜访。
因袁隗伤病在身,刘辩提前免了他出门迎接的礼仪。
袁隗看起来对于刘辩的亲来很是感动。
但刘辩知道,他接下来会更感动。
在毫无营养的关心话语之后,刘辩以机密为由屏退了其他人,包括袁隗的几个儿子,只留下袁隗和张让等人。
他提起:“袁公功高卓著,朕愿拜公为都乡侯,与国同休!”
袁隗起初还以为刘辩说错了话,竟还愣住了。
好一会儿才睁大了双眼:“臣寸功未立,如今拖着残躯,也不能继续为陛下效命,何德何能,得享列侯?”
“袁公当然有大功!”刘辩从陪同他前来的张让手中取过一本奏书模样的东西。
“袁公给了朕这样一份暗中交结,诽讪先帝德政的朝臣名单,如何不是大功一件呢?”
袁隗第一眼便看到,为首的第一个名字就是御史中丞韩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