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重离开后,余下两人四目相对,都觉得结交对了人。
董卓赞道:“老夫一早便知道文优胸有沟壑,非池中之物,有骠骑将军相助,必能前途似锦。”
李儒却起身郑重向董卓躬身一拜,道:“若非董公推举,儒岂能这般轻易地为骠骑将军选中,董公大恩,儒绝不敢忘!”
董卓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哈哈大笑着起身拉着李儒的手一同坐下:“你我本就是好友,当初全靠文优替老夫解惑,如此来论,又何必谈论恩情?”
李儒道:“倒是儒失言了。”
董卓口中的解惑,是有说法的。
那日董卓自觉就西域的问题表错了态,回去后倒是好好反思了一下,可一时却找不到问题所在。
说起来,他前一次请求带兵平叛还是青州叛乱,那时虽未被准许,却也因为没附合袁隗而得到了刘辩的重用,由鸿胪卿转为廷尉卿。
甚至因为袁隗后来的反复,董卓公然得罪曾经举主袁隗的行为并未造成多少后果。
董卓兴奋之余,自不会意识到自己的问题。
且他本就没打算去西域领兵,因为无论是西域长史还是戊己校尉,都受制于凉州刺史和敦煌太守,自然不适合他这个九卿去干。在朝堂上所谓愿效班超,不过是表态罢了。
如此,董卓更是当局者迷了。
只是董卓身边没什么在智谋上能让他信任的人,他军中的心腹也不在身边。至于董旻,董卓从不在动脑子的事情上指望自己的弟弟。
似钟繇等人,董卓更是信不过。
然天无绝人之路,正在此时,一人出现在了他的视线内——太学博士李儒。
两人是在一场雒阳聚会上结识的,组织者是来自右扶风的名士士孙瑞,这种聚会很常见,无论是用来探讨经学还是借着前者的幌子勾连人脉。
董卓曾任右扶风,又是关西人。其在雒阳向来长袖善舞,与许多人结交,虽没什么经学造诣,然到底是九卿,也在受邀之列。
三辅原先荒凉,人口多集中,董卓担任右扶风之时,也听说过李儒的名声,知其为左冯翊之人。
虽是博士,却与朝中没什么牵扯,自然也没多少前途,这是董卓最看重的。
两人结交之后,不说是天雷勾动地火,也算是久旱逢甘霖了。
一个想要更进一步,一个想要多长点脑子,各取所需。
相交一段时间后,董卓就隐晦地向李儒诉说了自己的苦恼。
而李儒没什么出身,能通过太学考核成为博士,还是有些能力的。
身为局外人,他一言便指出了问题所在——董卓过去拥兵自重的嫌疑。
一语惊醒梦中人。
这边,李儒拜别了董卓,回到了自己在太学中的住处,却见一人正指挥着仆从替自己打扫房屋。
他倒也不惊讶,只是问那人道:“伯续,礼闻取于人,不闻取人。礼闻来学,不闻往教,何也?”
被称作伯续之人苦着一张脸,却是答不出来。
李儒也不恼,只引着伯续入屋坐定,讲解起来。
说完后,李儒见伯续仍有几分迷茫,知其虽资质不行,态度还算诚恳,倒也不算失望。
又说道:“往后几日,为师要为太学之议稍作准备,伯续于经学之上若有疑虑,可先询问你的师兄们,闲时也可往大都授一观。”
李儒见伯续面露喜悦之色,补充道:“太学之议后为师自会考校,若这些日子你无所得,为师自然要知会令尊了。”
伯续闻言立马慌张起来,他是京兆人士,前不久才被父亲带进京,得入太学。他父亲想要他借着太学奔一奔前程,为此还特意托关系让他拜在算是半个同乡的李儒门下。
若让他父亲知道他不务正业,失望之下,选择另外换个儿子扶持,那该怎么办!
寻常人自然不用担心父亲随便换儿子,但伯续不同,因为他姓高名延,是小黄门高望的养子。
高望押送何颙等人至右扶风,返程时将其带入雒阳。
高延深知自家宗族中被送到高望处当养子的不止他一个,但被高望带来太学的却只有他一人。
只是李儒的考校向来严格……高延忽然想到李儒之前说的话,说道:“老师要参加太学之议,不如弟子代老师去问一问阿父,看看能否为老师帮上些忙?”
这样总能讨好他的老师替他说些好话了吧。
李儒摇头道:“不可,令尊在宫中不易,岂能随意叨扰?”
高延见李儒毫不犹豫地拒绝,登时急了,忙说:“只问上一问,若是阿父知晓不是更好吗?老师就别管了。”
说罢,赶紧告辞,招呼仆从离开。
剩下李儒望着高延匆匆离去的背影。
宪帝之时,似高延这样的人,但凡本地二千石骨头软一点,完全有机会被举为孝廉。
但现在,却也只能老老实实地走太学的路子了。
……
雒阳人口众多,洛水之畔,常有名士百姓呼朋引伴,以作游玩。
这一日,正有七八位儒生来此,看这深秋风景。
不多时,便有两人与同行之人打了个招呼,来到岸边,望着河水浩浩荡荡。
“公台终于有意入仕了?”其中一人问道。
公台自然就是陈宫了,他坦然道:“孟卓公慧眼如炬,我确实有意借太学之议至天子身前直抒己见。”
被称为孟卓公的张邈却笑了起来,又问道:“我听闻今岁兖州刺史刘使君有意举君为茂才,郡中也欲举君为孝廉,却皆被公台拒了。郡中孝廉倒也罢了,刘使君素有贤名,举茂才足见刘使君对公台的看重。公台但凡有意仕途,便不该拒绝,为何现今改变主意了?”
他与陈宫一般,俱是海内名士,与陈宫结交多年,且他还是“八厨”之一,又比陈宫年长,说此话倒也不算过分。
面对张邈毫不客气的质问,陈宫苦笑一声:“自去年知晓我那族兄无能,竟为乡里官吏所欺,致使当地仍有百姓未免口赋,至今思来,仍是羞愧不已,无脸面对乡人,又哪有颜面去应州郡的举荐。”
而且当初陈宫瞧不上桥瑁,不愿桥瑁成为他的举主。结果桥瑁却被他在本郡当县令的族兄给坑了,事后,桥瑁因监管不严,被贬去渤海郡当了个县令。
饶是陈宫,面对此种状况也不免唏嘘感慨。
张邈没说什么,这个理由还不够。
陈宫继续说道:“我纵观天子之政,未免过于言功利而重外患。我此去,乃是要言明,边地胡乱不过疥癞之患,朝廷腹心之患在内而不在外。安内,则外自平。”
“若不得允,又该如何?”张邈问道。
陈宫答道:“自复游学各地,以成一家之言。”
张邈这时才终于颔首,道:“我与尚书周仲远素有往来,明日我便奉上拜帖。”
周仲远即周毖,如果他愿意在尚书台相助,那么陈宫出现在太学之议的名单之中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而陈宫,绝对称得上是符合标准的名士。
陈宫拜道:“多谢孟卓公!”
……
而在这些纷扰之中,刘辩反而抽了空再次来到郑玄的小院。
小院还是如以前一般简陋,郑玄将他所得的俸禄赏赐俱分给了周边乡里百姓。
在场的人竟与刘辩初次来到此院时没什么区别。
陪同刘辩前来此处的蔡琰还是自她入宫以来第一次出宫,心中倒有些担忧回去后会惹得西宫的两位太后责怪。
不过在见到父亲蔡邕之后,便将这点烦恼抛之脑后了。
郑玄之子郑益依旧没有入仕,被刘辩拉着说话。
言语间,刘辩了解到,从前同刘辩说话的那位家中只余八亩田的农夫,据郑益所说,早在去年便把地全卖了,买了头牛,与本里无地的几户人去京兆参与屯田去了。
数个月前,还曾托人给亲戚传话,说是京兆比雒阳自在多了,他家的百亩地一分不少。
而且还因为用自家的牛耕地,收成能得六成,惹得亲戚们羡慕不已。
刘辩则有些怀疑,那人是否有如此的远见和魄力。
看了看郑益,忽问道:“莫非是益恩给他出的主意。”
郑益没有否认,说道:“陛下不知,他去年年初又卖了两亩良田,若还留在雒阳,只怕今年得卖三亩田了。”
刘辩听得心头有些沉重,富者愈富,穷者愈穷啊!
刘辩道:“过几日太学之议,益恩与朕同去!”
郑玄则默认了这一幕,他醉心经学不愿为官,却不会将这一想法强加给他的独子。实际上,他对郑益只有道德上的要求。
历史上,郑益乃是为了救援他的举主孔融而死,只留下一个遗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