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来雒阳乌烟瘴气,校事部毫不掩饰地展露爪牙,来自大将军府和骠骑将军府的部曲们肆无忌惮地抓捕士人,一时间卫尉的诏狱快要被塞满了。
在一些年龄够大的人眼中,这一切预示着俨然一场小型的党锢之祸正在酝酿,也就是现在还没涉及到高官。
光禄勋刘弘便是这样的一位。
刘弘很早就上书劝谏天子放人并解散藏在两府将军部曲和卫尉身后的校事部。
已经有人明确将校事部同当初武帝时的绣衣使者联系到一起,尽管前者完全没有绣衣使者持节这么大的权力。
这一日,正值休沐,刘弘却没有休息,而是在自家的院子里讲经。
其中少不得借着经义中的内容也讽刺校事部的存在。
没错,在汉室,高官的闲暇时间传授经义是一件并不算罕见的事情,甚至其中有所成者,还会成为一桩美谈。
至于因弟子门徒所衍生的裙带关系,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自中平五年就任光禄勋以来,刘弘已经在光禄勋任上干了快五个年头。
他手中最重要的权力便是考察三署郎官,虽比不上后世的吏部尚书,但也是极为关键了。
“举直错诸枉,则民服;举枉错诸直,则民不服……”刘弘正说着经义,却听到一阵吵闹声。
见有弟子被吸引了心神,刘弘咳嗽了一声,他的弟子纷纷变成了正襟危坐的模样,但外表收回来了,内心却没有。
刘弘却不管这些,继续说着圣人之言。
说话间,刘弘眼睛的余光瞥到他家中仆从将作为他名义上下属的谒者仆射陈琳带了过来,他依旧没有理会,继续讲着自己的课。
天子出,则谒者仆射奉引。陈琳容貌俊美,素有才华,文章秀美,只是过去天子少有正式外出的时候,所以即便陈琳是在天子登基之际作为第一批郡国举荐上来的名士贤才,又曾是何进的府属,依然缺少存在感。
有表现的机会,他自然不会错过。
“刘公,陛下来了!”陈琳拱手道,“请刘公与下官一同出门迎接。”
刘弘的话语一顿,此前保持的仪态便再也维持不下去了。
他看向坐在院中的弟子们,有人的脸上带着明显的慌乱。
刘弘吩咐道:“天子驾至,今日讲学便到此为止,尔等皆散去吧!”
“刘公且慢。”陈琳赶紧阻止道,“陛下听闻刘公在公事之余时常讲学,正想听一听,刘公的弟子陛下也想见一见,还是都留下拜见吧!”
“不然知道的明白是刘公担心他们君前失礼,不知道说不定还以为是刘公的弟子中有见不得人的呢!”
刘弘脸色一沉,陈琳这饱含内容的讽刺击中了他心中埋藏最深的忧虑。
话已说到此处,他的弟子们显然已经离开不了了。
“如此甚好,我等当出大门迎接陛下。”
刘弘说完,还没走两步,就见羽林郎等天子近身护卫已经进来履行职责了,尤其是刘弘教学的这个院子,被围地严严实实。
见状,刘弘放下了最后一丝侥幸,他知道,事发了。
要说心中没有半点恐惧是不可能的,但当初做下决定,他便预想过今日的到来,而今刘弘面对刘辩的骤然起来,心惊之余却没有那么慌乱。
总归,还能见天子一面。
赵云配合贾诩执行任务去了,这一次,刘辩身边跟着的是关羽。
同样安全感满满。
但刘辩的心情却很复杂。
刘弘在九卿之中算是没什么存在感的,刘辩对他最深刻的印象是当初在调查王芬谋反案时,兼任太子率更令他刘弘曾经劝诫自己不能派当时作为东宫属官的贾诩和赵云参与其中,刘辩没听他的。
之后便是曹嵩代为太子率更令,刘弘在光禄勋位置上规规矩矩,不算出彩,但也没出过事。
他在刘辩心中是个传统的士大夫,然而……
实际上,在羊续病倒之后,谣言的发酵传播太快了。
羊续是在司徒府病倒的,知道他病倒消息的人不过是司徒府的属吏和各处高官,无论是谁干的,其能量不小。
“我从未怀疑过刘公……我原本还犹豫要不要见刘公一面,最终还决定来了,朕想问一问,为什么?”坐定之后,刘辩质问道,“传此谣言,除了危害社稷,还有什么用处吗?”
刘弘答道:“非是谣言,此乃天意!国家天灾人祸不断,马、羊、樊三人却眷恋三公之位,该有此劫,只是樊陵躲过罢了!”
刘辩的怒气值一下子被提起来了,他此前怎么没注意到刘弘有这么神神叨叨的一面?
“那你知不知道,太尉公为了应对流言,强撑病体,原本已经快要痊愈的他又病倒了?”
刘弘依旧嘴硬,强调道:“正是天意昭彰!”
刘辩有些恼怒,前几代皇帝杀人不眨眼,刘辩想要维持国家的稳定,他不想杀人。
但总有些人,不见到血,是不会长记性的。
刘辩觉得自己前来就是个错误,他也不打算跟刘弘废话了,正要起身。
可刘弘却有话说:“陛下,日过中天,物极必反!”
“眼下各处整顿吏治看似如火如荼,实则是烈火烹油。国家岁收看似增多,人口看似恢复,但天下之财有定数,国库多一些,百姓手中便少一些!就是雒阳大治,不也有因交不起赋税逃为流民的百姓吗?”
刘辩反问道:“流民的出现,是交不起赋税,但在交不起赋税前,他们的田亩是如何一步步消失的?朕的新政,正是要减少流民的存在!”
“公为九卿,当知国家弊病在何处。一味想着走老路,行掩耳盗铃之事粉饰太平,问题便能解决了吗?”
话不投机半句多,刘辩知道自己是对牛弹琴,他此来也算是对外做了一個姿态。
他起身离开,只留下刘弘在背后喊道:“陛下看重功利,他日朝中尽是功利之辈,百姓如何安康?”
刘辩走后,光禄勋刘弘被收入卫尉诏狱,诛杀,其妻、子徙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