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陵县既破,为阙宣打响了胜利的第一枪。
原本摔倒在地的门候因为没有人想着补刀根本没死,同样和淮陵长一样弃城而逃。
至于原本主管县中治安的县尉,现在还在郡中的监狱里等待治罪呢!
阴差阳错,阙宣以一种近乎和平接管的方式得到了他的第一座城池。
坐在县寺中属于县长的专座之上,阙宣召集满朝文武,志得意满:“今日之战,本天子居功第一!”
在场之人无不阿谀奉承,今日阙宣所向无敌的姿态让他们记忆犹新,也他们愈发确信了术士的论断——这就是得享天命的真天子啊!
阙宣见士气可用,宣布道:“今日我率军夺城时你们也见了,那些官吏平日里趾高气昂,实则不堪一击!明日兵分三路,分取北面的徐县、东边的淮浦县,南边的高山县!可有自告奋勇者?将来亦不乏封侯之赏!”
大将军最先跳了出来,高呼道:“愿为天子效死!”
对外出兵,对内阙宣也没闲着。阙宣第二件事就是尊在他心中功劳地位仅次于自己的术士为师,在县城内外宣传樊师的教诲。还别说,靠着包吃包住,还真吸引了一大批百姓。
……
就如同许劭观察到的,对于向来恣意的地方官吏来说,朝堂的几次三番的“高压”整顿吏治,让他们的心中积累了许多不满。
他们渴望以前的惬意时光,自下而上你好我也好,至多苦一苦百姓,反正骂名又不是他们来背。
好在汉室整体的官僚架构并未因为这些不满而彻底瘫痪,起码淮陵县被乱民攻破的消息很快传到了周边的诸县。
可问题在于,根本没人清楚阙宣带了多少人起兵。
虽然话说回来,就连当事人阙宣自己都不太清楚。
五千、八千、一万……考虑到淮陵县被“攻破”的速度,这些数字还挺有说服力。
是以,得知消息第一时间,淮陵周边各县纷纷加强了各自县城的防备。
但周边各县的长吏可以选择保守的手段,但下邳国相刘馗却不能放任,更别说朝廷派来的使者还没走呢!
刘馗也是一肚子的火。
前些日子前将军何进与持节的太仆黄琬先后来到下邳国,两人他都不敢得罪。
何进要修下邳国的学校,并使之招到让他满意的学生,就算效仿东海国由本地富户出钱,如沛相陈珪所在的陈氏就出了大头,可学生的一些用度却是需要的国相府来补贴。
平白多了一笔支出,功劳还大都落在旁人身上,在何进离开后,刘馗不论是考虑到自己的名声还是担心何进杀个回马枪,都不能废止此事,可心中难免不爽利。
黄琬紧随何进之后,他只管带着朝廷派来的使者们定罪抓人,若是县长一级还能有朝廷的使者暂时兼任,等待委派新的长吏,但更低更多的官职,只能刘馗自己想办法了。
得知淮陵县造反夺城之事,刘馗情知眼下他作为一国之相是最推脱不得责任的,当即点了常备的一千郡国兵。他也不知道阙宣共有多少人,不敢大意,一面派人去探查,一面不顾时节地又急匆匆征召了四千多人。
何进已经不在此地,可黄琬离得却不远。
等到刘馗合兵五千时,阙宣派出的三路兵马尽皆受挫,他也知道了阙宣的真实斤两,立马出兵平叛。
守在淮陵县当天子的阙宣虽经受了些小挫折,但雄心壮志依旧不改。
县寺之内,阙宣对着狼狈逃回的大将军说道:“战败不是你的过错,是因为有天命的我没有跟伱们一起出征的缘故,而今下邳相率兵来攻,我亲自领兵作战,一定亲手砍下下邳相的头颅!”
见到天子对他依旧这般信任,大将军感动的一塌糊涂,至于说他带出去的军队还没见到敌人的面就已经在路上逃散过半的事就没必要提了。怀有天命的天子领兵,自然同他不同。
时至今日,虽说民智未开,可但凡稍稍有些见识的百姓哪里不清楚阙宣在干什么。胆子大的继续留下混吃混喝,胆子小的早就找机会跑了。
真正能和阙宣同生共死的,除了被吃食蒙蔽了脑子的人,只剩下樊姓术士的信众了。
不过等到阙宣带人出城决战时,竟也真余下千把人同他一起。
阙宣也不是盲目出战的,在出城之前,他还特意请教了自己的樊师,卜筮所得又是大吉。
于是乎,带着必胜的信心,阙宣向着麾下将士宣布道:“吾乃天子,得上天庇佑,当带头冲锋,尔等随我一同破敌!”
这些阙宣早就准备好的话语一出,并被传播开了,
一众叛军大都振奋,其中大部分都是近些日子受术士蛊惑而来的,心中俱激动不已——天子都亲自冲阵了,有天命在,这还能怎么输?
阙宣见军心可用,一马当先,率军冲向前来平叛的汉军。
淮陵处于淮河之畔,此处本就缺马,能用于骑乘的就更少了,阙宣的天子军中,除他之外,也就七八个人有马骑,都是术士的狂信徒,跟在天子之后冲锋陷阵。
大将军并未骑马,而是留在后面组织军队跟随,见天子这般勇猛,他高呼道:“跟着俺,必胜!”
随后他迈开脚步,尝试追随阙宣的战马。
然而阙宣终究没打过仗,兴奋紧张之下忘记了四条腿的马要比两条腿的人快多了。
后面的大将军意识到不对劲想要呼喊天子时已经来不及了。
于是乎,在对阵的汉军与叛军眼中,领头的阙宣一马当先,穿着十分华丽的衣装,头上戴着不知从何处听说的奇怪天子冠冕,生怕对面的汉军不将弓箭瞄准他。
如此好意,汉军岂能辜负?
郡兵虽说战力不强,却也不会被不到十骑的冲锋给吓住。伴随着一阵箭羽,只一轮,战场中央就已经没有骑在马上的人了。
阙宣身中多箭,摔下马去,却还留着最后一口气,死死地盯着已经变得血红的天空。
他想要笑,但喉咙被堵住了,出不了声。
“我是天子!违逆我,必有天罚!”带着对血色天空所代表的天罚,阙宣带着他的远大志向,永远地无了。
全然不知天空的颜色并未因为他而有什么变化。
倒是史书上应会记下一笔:下邳阙宣聚众数千人,自称天子,下邳相刘馗领兵杀之。
这又何尝不是一种别开蹊径的青史留名的方式呢。
天子都死了,最核心的信徒也死了,剩下的叛军大都被洗脑的并不深,除了以大将军为首的几个没混上马的公卿将军道心崩溃,已经不知道该进还是该退了。剩下的人哪怕是傻子也知道不能再继续往前冲了,很快叛军中人四散而逃。
……
当闻讯而来的黄琬赶到此处时,淮陵县和平的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唯有那些死去的人、受过屈辱的妇女、还有消失的粮草,才足以说明这场自称天子的闹剧所带来的后果。
黄琬已经了解到了淮陵县丢失的始末,原本逃亡的淮陵长在刘馗收复淮陵县后倒是没敢回来,逃至广陵郡的东阳时,被守备森严的东阳县治下一亭长当成来探路的叛贼给捉了起来。
等到淮陵长不得已亮明身份,东阳长陈登立马将此人送回了下邳国。
阙宣之乱可不是当初田丰遇到的还没开始创业就已经崩殂了的那位县吏,而是真真正正地攻下了一个城池,驱赶了县长及以下的大部分官吏。
虽然很快得到了平定,但其带来的后续影响却不会简单的消失。
不止黄琬愤怒,国相刘馗都很愤怒,在阙宣反叛的过程中,但凡淮陵长能起到一点作用,也不至于一点用都没有。
所以当黄琬拿出天子所赐之节,意欲直接将淮陵长处死以儆效尤时,刘馗非但没有意见,反而庆幸于终于有人能替他承担责任了。
可光是一个淮陵长的命还不够,但刘馗早有准备。
在他看来,若非因为朝廷派来整顿吏治的使者们将事情做得太绝,导致乡里无说得上话的乡吏,阙宣很难在私下招募那么多人,遂一份弹劾奏书,将责任半数推给淮陵长,剩下的半数则是使者们的了。
……
“真是岂有此理!”刘辩愤怒地拍着桌案。
望着眼前的奏报,刘辩不可谓不愤怒。这一刻,他忽然理解为什么秦皇汉武总喜欢大搞株连了。
选出淮陵长这么无用废物的县长,置百姓于何地?他也很想将参与推荐此人的一系列相关官吏全都狠狠地治罪。
什么?提拔他的刘弘已经死了?难道就没别人了吗……
可愤怒之余,刘辩不得不面对现实。
始作俑者都死了,可一个乡间土财主因为方术自称天子闹出来的乱子,却让现在朝中内外官吏最大的矛盾再度爆发了。
刘馗的奏书并非没有道理,若是乡吏还在,必能第一时间发现阙宣的异动。
刘馗只是个开始,在他之后,不乏有二千石上书弹劾使者们的行径。
孔融滥杀的时候,官吏的减员对郡县的影响还不算明显,可现在,实际上作为郡国之主的二千石们感受到了手下官吏的不满,也苦于一直要补充吏员的烦恼——就算是小吏,在这个时代够资格当的人数量也是有限的。
二千石久在地方,未必会和中央一条心啊!
眼下的奏书就是明证。
刘辩明白,他要加速拉拢培养心腹,使之分布各郡国了。
也因此,刘辩一连数日都没有什么好心情。这天,他来到中宫,老远就听到蔡琰宫中传出来的欢声笑语。
待靠近了些,他发现不止何太后来了此处,素来在西宫安居的董太后竟然也来了。
进得宫殿中,刘辩竟然看到董太后与何太后正在说笑。
这破天荒的一幕,让刘辩直感觉自己是在做梦。
“辩儿还不知道吧?”何太后见刘辩来了,忽然说道。
蔡琰的脸上带着些羞涩,还有几分喜悦,答道:“陛下近日朝政繁忙,妾不敢打扰。”
刘辩见此,心中有了猜测,看向了蔡琰的肚子。
蔡琰和唐婉也都年近双十,夫妻之间不仅频率变高了,日常刘辩也不会做什么限制。
董太后同样很开心,脸上的褶子都舒展开了,笑着说道:“皇帝没猜错,宫中要有喜事了!”
“当真?”刘辩脸上数日的愁容一扫而空,脸上立刻变得喜气洋洋。
蔡琰轻抚着肚子,轻轻颔首。
刘辩动作缓慢地坐在蔡琰身边,缓缓伸出手,想要感受新的生命。
董太后和何太后都是过来人,她们虽知眼下这个月份是感受不到什么的,却情绪一致地在一旁笑意盈盈地看着这一幕。
想来也唯有新的一代,才能让这两人放下对彼此的芥蒂了。
刘辩思索着脑海中极其匮乏的养胎知识,细心交代起来。
若有什么不好解释的内容,便一如过往全推给史子眇。
倒是东汉历代皇帝多有短命子女多有早夭,这其中有无建筑材料的问题忽然被刘辩想到了。
可历代皇帝分居南北两宫,而北宫乃是新建,难道两宫都有问题?
感受着眼下的气氛,刘辩并未将此忧虑说出,只想着晚些时候安排人去查上一查。
想着还未出生的儿女,刘辩又想到最近让他发愁之事。
原本刘辩还犹豫着要不要对着二千石们稍稍妥协一下,发个诏书或是公文要求使者们在清查吏治时注意不要影响郡县稳妥,如今想来,去他丫的!
老子不同意,你们这些二千石还敢造反不成?
谁敢护着那群贪官污吏,就是跟老子这个皇帝作对!
刘辩做下这个决定还不到半个月,唐婉也被诊出怀有身孕。
只是蔡琰和唐婉二人的月份都还不足,为了保险起见,所以并未第一时间对外公布。
不过董太后、何太后、刘辩给内侍宫女们的赏赐已经先行到位,一时间,宫中弥漫着欢乐祥和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