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互相交流着,期间,何颙也听着陆俊说起县中试举之事。
但当他听到陆俊想要推广试举时,他却有些不同意见——“今之选吏以检勘为常法,书判以定人,看似公允,殊不知考其德行才能,不乏有错漏也。又三署太学,皆以经学文章及吏事为考,只因三署太学选用之士,多取有德行者,尚不至于多有舍德行者。”
“一旦尽用试举之法,专用文章、吏事等分人以等,吾只恐怕天下之士,皆舍德行而趋之也!夫人之慕名,如水趋下,上有所好,下必甚焉。以吾之见,取士当以德行为先,余者皆为末也!”
说到最后,何颙强调说:“吾闻君之言行,亦道德名士也,治理之时,亦以德行,何以舍本逐末?”
陆俊自然是听说过何颙名声的。
他原本还想要反驳何颙的,可听着听着,觉得何颙的话也很有道理,道德的确很重要。
而且……他夸我道德名士欸!
不过,陆俊虽勉强听明白了何颙的意思,也知道何颙说试举之法虽也考核经典,但试举最终对人的考核还是止步与纸上,不能考核人的德行。
但就他的感受,即便不想三署和太学那般事先经过筛选,放开名额限制后试举出身的官吏的确胜过非试举出身的,陆俊认为这样的现实是做不得假的。
至于何颙所担心的世风日下的问题。
陆俊思虑良久后,终于想到了一个答案:“按照试举流程,在听过县中考试后,还需经过郡国的审核才能最终上任,或可在此方面考量。而且,昔日举荐名士贤才之时会考量德行,今之选吏升迁贬谪,亦可考量德行啊!”
听了陆俊认真的话,何颙在思考之后,一时竟不知道要不要反驳。
原本他想说德行很难衡量,但即便是现在以德行为主的举孝廉,不也出现过“举孝廉,父别居,寒素清白浊如泥”的情况吗?
相比之下,试举之法起码能解决“举茂才,不知书,高第良将怯如鸡”的情况。
想到这,何颙反对的欲望没有原本这么强烈了。
不过陆俊虽然透露了很多东西,但到底心中还有点数,没有告诉何颙天子的想法。
在同何颙的友好交流之后,陆俊觉得也可以将何颙的担忧上书给天子看,在这一点上,他得到何颙的认可,并在何颙的盛情邀请之下,陆俊受宠若惊地同何颙一起联名上书。
……
云台殿,刘辩再度召见了荀彧和贾诩。
“两件事。”刘辩干脆利落地说道,“一是小麦良种一事。去年朕任命的屯田校尉李业今岁已经成功培育出了一批小麦良种,朕已经急诏劝农校尉枣祗将继续推广水稻秧苗移栽之法的先交给属官,回来安排此事。”
“明年,这批小麦良种先分别在三辅、三河、河北、山东等地都试点种植,以观后效。届时枣祗主持此事,尚书台要鼎力相助。”
荀彧立时领命,年过三旬好几年的他早已将蓄起了胡子,光看着就给人一种稳重之感。
日前尚书令盖勋因病而不得不居家休养,刘辩没有安排新的尚书令,而是由荀彧检校尚书仆射,代管尚书台的一应事宜。
在荀彧的管理之下,目前尚书台一切正常。
“第二件事,便是试举之事。”
“如今各处战乱州郡,官吏又有空缺,昔日在关东五州行试举之法,效果斐然。如今更要将试举进一步推广,朕意将之引为定制。”
“但具体如何施行,尚书台可先拟一个条陈出来。”
荀彧继续应命。
而一直没被提及到的贾诩一直安静地坐着,并没有因为天子召他过来却没对他交待事务而急迫。
等到荀彧离开告退之后,刘辩才又对贾诩说道:“推行试举,兹事体大,朕担心会再出现如度田之后的谣言。”
贾诩听了,连忙拜道:“臣无能,未能提前看破逄纪、袁绍等人同谋作乱的阴谋。”
“虽说防微杜渐,然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且卿已经发现地很及时了。”刘辩安抚了两句之后,旋即宣布道:“是以此次朕打算主动出击!”
“一方面,卿要搜集士人们对大规模推行试举的真实看法,另一方面,要尽可能地让‘真金不怕火炼’‘唯有沽名钓誉之辈才害怕考举之法’等观念深入人心!”
贾诩这么聪明的人,刘辩一说完他就懂了,当即拜道:“陛下大才,臣远不及也!”
刘辩笑道:“此策早在第一次推行试举之时便用过,只不过角度和力度有些区别罢了,”
眼见贾诩似乎还要再夸自己两句,刘辩笑着摆手:“卿忙去吧!”
贾诩这才应声告退。
“等下!”
等到皇帝的声音,贾诩停下了脚步。
“近段时间校事部务必多做留意,在外平叛的各路大军,包括西园军、北军、郡国兵等,可有杀良冒功之事发生,及违逆军纪,劫掠良家百姓者。”
“如今各处平叛顺风顺水,莫要在最后关头出了乱子!”
贾诩领命而去。
贾诩走后,刘辩又处理完了眼前的一批公文之后,便准备往后宫而去。
前阵子屯田校尉李业送上的代表着“祥瑞”双穗麦果然有效,如今他已经能安然回到后宫翻云覆雨了。
刚要走出云台殿,刘辩就看到一个小黄门急匆匆地过来,不顾脸上的汗水向刘辩汇报道:“陛下,西域传来急报,言说车师国前、后部等勾结鲜卑,袭击了西域长史。”
刘辩接过战报,只见上面写着,因为西域长史胡轸身边并未多少兵力作为倚仗,西域长史府所驻扎的鄯善国畏惧鲜卑和车师等国的联军,不敢抵挡,最终,西域长史胡轸及所辖官吏等不知所踪,疑似战殁。
西域……
自从皇甫嵩打通了凉州,重新连通西域以来,刘辩虽对西域感兴趣,却一直没能腾出手。
后来也只是派了一个更多的具备象征性意义的西域长史前往西域,代表着汉室在西域的存在,充当一个各国见居中调和者的角色。
但现在,他没去找西域的麻烦,西域却来找上他了。
单纯从战略的角度来说,西域对草原游牧民族的意义要远高于中原王朝。
尤其是位于天山山脉南部的西域诸国,他们与天山北部习惯于游牧的西域国家是两种不同的文明。以农耕为主的南部诸国可以补充游牧民族缺失的一些东西,包括工匠、商贸、稳定的驻地等等。
从地形上说,占据了西域的草原游牧民族可以借助西域实现对河西走廊的三面包围,而一旦失去河西走廊,三辅将直面草原的兵锋。
是以,都不用同群臣商量,刘辩就已经做出了决定,过去,才崛起没多少年的鲜卑人没有展现出这种能力,汉室可以放任西域保持现状,但现在,鲜卑人有了鲸吞西域的倾向,刘辩绝不会放任鲜卑人控制西域。
关键在于,如何阻止鲜卑人。
眼见着天色还没有太晚,刘辩第一时间在朝堂召见了在台阁区办公的朝臣们商量对策。
这还是陆俊第一次参加这种临时会议,六百石的议郎刚好触及到参与会议的门槛。
贾诩虽不在台阁区,却也如三公九卿一般都被召来了。
太尉朱儁对于各州兵马的安排分布了熟于心,他也是第一批知道西域事的在京官员,首先说道:“陛下,昔日出兵西域,多用凉州之兵,而凉州兵又以河西四郡为主,敦煌郡为最。只是敦煌兵许久未经战事,且自敦煌太守赵岐赴任以后,施政以安民为主。”
“而要对抗鲜卑,又要向西域诸国展示我强汉之威,非精兵不可为,敦煌提供军资有余,郡兵不足。”
在说了敦煌郡的优缺点后,朱儁补充道:“凉州其实并非无兵,且有精锐,只是被牵制在金城郡。”
一个熟悉又陌生地名字再度出现在了朝堂之上——金城太守,马腾。
“陛下,臣以为,如今当务之急还是要平定关东各处民乱,西域与鲜卑,不过疥癣之疾,便是晚些处置也无伤大雅,但内患却不可轻视啊!而只要平息内患,便是鲜卑占据西域,亦可前精兵猛将平之也!”御史中丞羊续如是说道。
朱儁闻言,当即与羊续争辩道:“若是置之不理,岂不会令驻守西域的官吏将士寒心?”
羊续回应道:“西域至雒阳路途遥远,且信使传信至此时,早已经不知道西域长史府自上而下的生死……”
羊续的言外之意很是明确,胡轸等人大概没了生计,不如等到平了内乱之后再着手西域之事。
然朱儁仍坚持道:“陛下,昔日耿恭驻守西域柳中城,我朝遣师远征,遂将十三将士救回。今人难道不如古人吗?”
羊续有心说朱儁强词夺理,当初耿恭那会有明确的表明其在率众坚守的信使传信回来,与今日情形并不相同。
但他也的确无法亲口说出放弃失踪的西域长史府上下这样的话。
眼见着双方似乎有争论不休的架势,刘辩当即乾纲独断道:“西域长史府不可不救,然羊卿之言亦不无道理,是以,只调集凉州精锐前往西域平叛。”
司徒董卓闻言拜道:“陛下,若要调动护羌校尉所部前往西域,恐凉州空虚,有奸人作乱。”
董卓本就是凉州出身,他说这话很有说服力。
董卓继续说道:“凉州近年来虽然安稳,但本就安在有大军坐镇,今孙坚已经率军东出,羌人之中亦并不都认同朝廷屯田之策。一旦其中有威望者振臂一呼,恐多年辛苦毁于一旦。”
“据臣所知,目前凉州羌人中,威望最重者,当为金城太守马腾。”
若要调兵,必须消除马腾存在的隐患。
刘辩也觉得,都这么久了,马腾也该从金城太守的位置上挪窝了。
眼看着群臣陆续提出了各种建议,比如直接诏令其入朝为官、或是另至关东为太守,亦或是遣使向之说明利害,等等。
刘辩听了一圈之后,决定道:“军候马超如今正在车骑将军军中,遣人顺大河而下,召马超至雒阳。若想兵不血刃的说服马腾入朝,当以马超为使。”
刘辩选择相信马超。
当日临时召开的会议结束后,时间已经相对较晚了。
刘辩饭后散步至濯龙园时,忽然见到麋贞麋贵人正在掩面哭泣。
虽知道这很有可能是麋贞故意为之,但刘辩还是靠了过去,询问道:“贞儿,为何在此处哭泣,遇到了何事?”
“陛下!”麋贞泪眼婆娑地朝着刘辩行礼,后才说道,“妾方才听说西域有战事发生,忽然想到家中二兄带着商队出发至西域已经许久了,按照往年的时间早就该回到雒阳的,但这回却一直没有音讯。”
“心忧之下,这才在园中哭泣……惊扰到陛下……”
眼见着麋贞又要行礼,刘辩拉住了她的手,说道:“谈何惊扰?贞儿放心,朕方才已经和群臣商议过了,决意派兵西域。”
“汝二兄久在西域,知晓进退,应只是为乱兵所阻,朕相信一旦道路通畅,他就会回来了!”
麋贞听了这话,脸上虽不见喜色,但心中的忧虑已经被舒缓了不少。
“有了陛下这句话,妾便安心多了。”
西域天高皇帝远,刘辩哪里能打包票。不过话都说到此处了,刘辩当即将脸上仍梨花带雨的麋贞拉进怀中。
……
琅琊国。
顺着黄河而下的速度日夜兼程要胜过陆路,马超接到了诏书,从作为天使的谒者口中也明白了事情的来由,当即就要和才相聚没多久的王粲告别。
孙策在了解到来龙去脉后,则向车骑将军皇甫嵩请求与马超一同回雒阳。
在听孙策道明来龙去脉后,皇甫嵩说道:“我这里正有一封至关紧要的奏书,需要送到雒阳。”
孙策听明白了皇甫嵩的言外之意,当即拜谢道:“多谢将军成全!”
就在他们准备同王粲出发时,却见王粲已经收拾好了行囊。
“别误会,”王粲对面露担忧之色的两个好友解释道,“我早就可以回京述职了,只是因为琅琊国还没彻底安定才没动身罢了。”
“不过,我确实很想往凉州一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