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飞的确成熟了,与以往不同。
换做以前,不说让张飞主动给人让功、甘当绿叶给旁人创造立功的机会,想都不要想!除非那人是刘备或关羽。
可现在却是徐晃扮充当了这一角色。
不过徐晃并非贪功之人,且他和关羽都是河东人士,早年间还有过交情,在奏书报功之时,毫无疏漏的将张飞掩护他进行最后突围的战术写在了上面,推功于张飞。
接下来他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随着鲜卑大人莫侯身死,汉军带着西域联军一路追逐着鲜卑和车师的溃兵,先是车师前部的柳中城。
正在大军准备朝着车师后部的疏勒城之前,车师后部已经放弃了他们王。
“卑君见过将军!”
卑君曾经在雒阳当过质子,后来前任车师王与戊己校尉麾下戊部候不和,反投北匈奴,卑君遂被立为车师后王。后来前车师王又想要回来,考虑到其威望远胜于卑君,当时亲手立下卑君的戊己校尉又亲手夺走了卑君的印信。
从这个角度来说,汉室的确做得不地道。
也因此,面对着行事作风都能看到汉人影子的卑君,徐晃和张飞都没有苛待他。
除非他们想要将车师国灭国拆分给焉耆、鄯善等国,否则他们的确需要重新扶立一个忠于汉室的车师后王,而毫无疑问,卑君是最好的人选。
途中随着鲜卑人而来的车师前王早就已经向汉军投降了,车师后王阿弥遮也被并未死在乱军之中,而是被俘虏了。
作为车师国与鲜卑人勾结的最大支持者,他自然不可能当王了,接下来不论是将他献俘雒阳,还是直接在西域就地正法,以儆效尤,大概是逃不过一个死字的。
且出乎徐晃与张飞预料的是,在汉人离开后的柳中城却没有荒废,而是被车师前部的人占据了。
如今汉人王者归来,这座由汉人修建的屯田城自然要重回汉人手中。
实际上,不止是柳中城,位于车师前部的还有交河城。以及位于车师后部的疏勒城、金蒲城等曾经汉人留下的屯田城,徐晃与张飞都是想要派兵停驻的。
在抵达这里之后,他们才明白,先辈们在这些地方设立城池,早有考量。
只不过在作战胜利之后,他们麾下的郡兵们普遍想着回乡了,想要召人留下,还有再做计较。
……
话分两头,且不说西域一战而定,剩下的全是水磨工夫了,单就说在马腾和护羌校尉部连带着河西各郡的许多郡兵离开了凉州之后,原本就不太安分的南面羌中羌人和北面西部鲜卑都在蠢蠢欲动。
王粲此刻正在庆幸,他对着陆俊几人说道:“当初孝武皇帝进攻匈奴,虽然穷尽了府库,致使民生凋敝,但若非孝武皇帝有远见,开拓了河西四郡,隔绝了匈奴人与南羌的联系,又通过河西四郡连通了西域诸国,斩断了匈奴的臂膀,哪里还会有如今的局面!”
“想想早年间,因为凉州羌乱,朝中大臣时常有放弃凉州的想法,可见毫无远见。今日鲜卑临武威,羌人临金城,二者不能结合,不足为虑!”
马超听到王粲说了这么一通大话,只得了一个“不足为虑”的结论,忍不住撇了撇嘴说道:“仲宣说了这么半天,不和没说一样嘛!”
孙策见马超没理解王粲的意思,提醒道:“仲宣之意,自然不止是说给我们听的,也是说给郡中官吏及羌氐渠帅、酋长听的,乃是要告诉他们,朝廷是决计不会放弃凉州的,而北面的鲜卑轮不到我们金城郡来担忧,南面的塞外羌人不足为虑!”
马超听了之后恍然大悟,他立刻说道:“论起这些阴谋诡计,我还真比不上你们,你们心里不知道有多少个弯弯绕绕。”
王粲与孙策听了,齐刷刷地甩给了马超一个白眼。
与马超相比,代金城太守事的陆俊则是实打实地从善如流了,很快便召集了金城郡的文武官吏,用王粲的话安抚人心。
当然,光只有话还是不足的,最关键的还得是马腾的儿子马超。
马超毕竟离开金城去雒阳好些年了,虽然因为是马腾的儿子而在金城郡颇有声望,但仍有些人身居高位者以及羌人氐人的渠帅酋长对马超并不信服。
金城郡司马侯选与程银在陆俊说完之后,便迫不及待地跳了出来,叫嚣道:“长史说得好听,但在前头对抗入寇塞外羌人的又非长史,自然能够在这里安心说大话!”
“多给些钱粮赏赐才是正理!”
两人一唱一和,引得太守府中的武官们便是没有出声附和的,心中也是认同。
见状,马超猛然站了起来,说道:“所谓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长史行太守事,本就有安排统筹之规划。至前线对敌,自有我等武夫为之,稍后我自会领命前往边塞,倒是你们,莫要畏惧塞外羌人如虎才好!”
说罢,马超手握着佩剑,环视着在场的一众武官,敢一直直视他的寥寥无几。
便是挑事的侯选和程银,面对这马超炯炯的目光,也没有支撑多久。
因为他们明白马超的眼神代表着什么,那是不服就干的眼神,与曾经的马腾极为神似。
最关键的是,是真的干不过呀!
质子在乍一回到故土之后,普遍会存在因为久不在故土,缺乏服众的威望的问题,譬如即将成为车师后王的卑君,当年的戊己校尉夺走他后王印信的最大原因便是卑君坐不稳后王的王位。
但马超却没有这一份烦恼。
一方面金城郡虽是“国中之国”,但与藩属国终究有本质上的差别,另一方面,马超的确是一个立得住的人,对于来自各方的挑战毫无畏惧。
面对羌中羌人的劫掠,马超与孙策带领着金城郡的郡兵开始了保家卫国的军事行动,甚至不遗余力地将战火推到了塞外,反过来抢起了塞外羌人羊马。
而在这一过程中,作为马腾之子的马超和作为威震凉州的孙坚之子的孙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继承了他们的父辈流传下来的威望。
“伯符,孟起,陇西李太守传信来,希望能够与我金城郡兵联合,攻入羌中,给其中的羌人一些教训,免得其有事没事总想着寇边劫掠。”
来到凉州之后,陆俊才切实地感受到了内地郡县同边郡的不同,单就跟苍蝇一样的塞外胡人,就让他烦不胜烦,哪怕如他这般脾气好的,也忍不住生了杀心。
对于陇西太守的提议,陆俊心中其实很是赞同。
虽然金城郡外围的羌中羌人已经被清扫了一圈,说是联合,实际上更多的是帮陇西郡的忙。
当然,相应的军资供应自然是要有的,陆俊实诚又不是傻子。
至于孙策与马超,自无不可。
而手下的胡汉士卒,也因跟着两人战无不胜而士气高昂。毕竟无论是他们还是陆俊,都干不出克扣军功和赏赐的事情,待遇给足了,在物质条件有限、好战之风浓烈的金城郡,自然是人人敢战。
……
“阿贵(阿珍),拜见两位将军!”
马超看着奉陇西太守之命而来的两人,虽然两人都一副汉人的打扮,但就其与汉人稍有些不同的发型留下的痕迹,仍能让人发觉中其中的不同。
“你们是氐人?”
“将军慧眼!”阿珍答道。
阿珍继续说道:“以前我部驻地曾经临近塞外,后来内迁,原本的驻地仍保留了,是以我兄弟二人对于陇西塞外颇为了解。”
许是担心孙策和马超怀疑他的能力,阿珍不无得意的说道:“以前我还曾为关公领过路呢!我身旁这匹战马,就是当时关公送给我的!听说关公现在已经当上了征北将军,当真是好啊!”
曾经,阿珍在遇到关羽时,还需要挂着白马氐王杨氏的姓以壮声势,但到现在,他与他的兄长阿贵已经完全不需要这么做了。
靠他们自己,足矣!
孙策马超与关羽倒是并不怎么熟络,但既然是陇西太守派来的,又是氐人,应是可信的。
毕竟在他们对付塞外羌人时就发现了,两边的羌人之间其实是有少许联系的。不过羌中地区其实很少有氐人活动,因为氐人比羌人更爱种地,而羌中几乎种不了地。
孙策当即说道:“如此甚好,对于陇西以南的羌中地区,我军中的确不甚熟悉……”
在出兵的路上,孙策和马超了解了更多关于阿贵和阿珍兄弟的讯息。
如今阿贵在陇西郡已经算是一个称得上名号的氐王了,只不过相比于氐王的身份,阿贵更喜欢他的另一个身份——都尉门下掾,足足一百石呢!
至于阿珍,那更了不得了,乃是郡中督邮之一,虽只是一百石,但是掌握监察之权,位置甚重。
兄弟两人之所以能得到如此的待遇,除了因为他们抱大腿抱得及时之外,更因为两人都很聪明,就连学习经典都很快。且阿珍更是参与过对韩遂的战争,根正苗红。
他们不进步,谁进步呢!
有两人引路,又有孙策和马超带兵,只围绕着陇西郡和部分金城郡与羌中接壤的地方进行讨伐,一路上自是战无不胜。
不过孙策和马超也从健谈的阿珍口中知晓了如今在凉州产生的新矛盾……
“其实我们氐人在种地上要比羌人强多了……甚至都不用汉人来教我们怎么种,只需要给我们分一块合适的土地,我们自己便能开垦。”
“现在的问题是,有些自己开垦出来的地其实不算屯田之地……而且一些土地原本就被占据了……就比如我部原本靠近边塞的土地,那里有一条能灌溉的小溪……这样,自然算不得屯田。”
“可眼下,大家都会种地了,若羌人、氐人不去参加屯田,而是去种自己的地,虽然大都不是什么好地,但只需要交原本少量的口钱就够了……但同样是种自己的地,汉人就要服徭役,交田租,还要按户交布帛或者丝麻……”
“虽然我不是汉人,但以我看来,是有些不公平。”
马超听了,倒是没有想太多,只是说道:“这是难免的事情……总归凉州能安稳下来就好!”
孙策想得更多一些。
在最初,是羌人因受汉人的欺压而不满,后来,是凉州的汉人和羌人都因为受到了欺压而不满,至于眼下,似乎又演变成汉人因为受到了不公平对待而不满。
“不患寡而患不均!”孙策说道。
阿珍听了,立马应道:“就如将军所言。不过,要是能不寡也均,那就最好了!”
听了阿珍的话,孙策也明白,要想让羌人承受和汉人一样的赋税待遇,只怕才安定下来的凉州又会生乱了。
他思来想去,没有好的办法。
总不能一直苦着凉州的汉人吧!
思考到最后,孙策准备奏书一封,送去雒阳——让公卿们也跟他一样头疼一下吧!
阿珍在知晓了孙策准备将此事上达天听之后,与一路上相对而言十分孤陋寡言的阿贵对视一眼,都觉得达成了目标。
从靠近塞外、朝不保夕的氐人小部族走到如今这一步,两人都很珍惜现在的生活,对于他们发现的关于凉州事实上由于屯田所产生的新的矛盾,自然是希望能够在矛盾爆发之前将之解决掉。
但是,这些话他们却不敢同太守或是本郡有资格上书的官员去说,因为一旦流传出去,种地的汉人大概会感谢他们直言,但更多的羌人和氐人,甚至是官员们,只怕会嫌弃他们没事找事。
毕竟,这也只是隐忧而已,且真正受到伤害的大概只有寻常的汉人百姓。
是以,在听说了孙策和马超的来历之后,他们便想到了这一机会,旁敲侧击地想要将他们的忧虑说给两人听。
原本他们见马超似乎没听懂,还在犹豫着要不要说的更直接些。
好在孙策是个聪明人,这样,即便说出去,他们至多也就是说多了话的无心之失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