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之中,送走了诸葛亮的丁冲心中感慨,原本他的同僚还以为诸葛亮是来抢机会的,但实际上诸葛亮本身就代表着机会。
放开宵禁之事看似有未知的风险,但做成之后雒阳势必会更加繁华。
要是能让他主导此事,给他个雒阳令干他也愿意。
不过丁冲旋即想到,与他关系甚好的曹操至少在今年应该会回到雒阳论功,届时很可能就会留在雒阳为官了,他可得好好维护一下关系。
至于眼下……丁冲稍作犹豫,还是决定稍微拜托一下相熟的小黄门,去官署再唤一位黄门侍郎来。
目前来看,诸葛亮是不会在此处当值了。
……
雒阳县寺,卢槿在回来后便做起了准备,诸葛亮来时县吏们就已经知道他的到来了,雒阳的四部尉也都被召了过来。
“以往宵禁之时,里巷之外的道路不准行人,关闭里门及市门,然在里巷之中,仍会在一两个时辰后才会平息下来。”雒阳市长介绍道。
汉家城市中的里其实和唐时的坊很相似,或者说这时候的里便是坊的最初版。即以围墙(通常为矮墙)将一定数量的人家包围起来,被留下的大门便被称为闾。雒阳人口众多,一里的户数普遍超过了规定的百户。
卢槿不清楚诸葛亮对于雒阳城内外的里与市了解多少,是以他采用了最保守的办法,将掌握各方面情况的县吏们都先召集过来,一一向诸葛亮介绍、解惑。
换做旁人,可能会觉得卢槿安排的工作太重,怀疑这是卢槿的下马威。
但诸葛亮却不这么认为,他只觉得卢槿安排的非常周全,事无巨细都考虑到了,这样,他在筹划之时,就可以将所有的事都考量清楚,尽可能地减少意外。
不愧是卢公之子!
以前诸葛亮还听到些风言风语,说是卢植的儿子中没有类父的,如今看来,果然眼见为实!
在听完县吏们的讲解之后,天色已经变暗了,诸葛亮对着卢槿拜道:“下官心中已经有了谋划,今晚回去后加以完善,明日便可向明廷汇报。”
卢槿见诸葛亮刚听完心中就有了想法,倒没有怀疑诸葛亮在说大话,毕竟他见过的聪明人太多了,不说的他的父亲卢植,单就他的弟弟卢毓,只比诸葛亮小两三岁,谈起经学来已经能和他说的有来有回了。
他立刻应道:“那明日便等着孔明的谋划了!”
等到诸葛亮离开,卢槿也准备回家侍奉父母,这时,他才忽然想到,诸葛亮方才的意思莫非是要用晚上的时间完善谋划?
但诸葛亮毕竟新婚燕尔,他刚来到雒阳县就忙一整夜,不会惹人怪罪吧?
卢槿当即就想追上诸葛亮,但出得县寺之门,哪里还有诸葛亮的行踪。
“这雒阳县令真是……夫君这才上任第一日,就让夫君连夜忙碌。”刘寿有些怨气,她原本还等着诸葛亮下衙之后同她分享一些在任上的见闻以作私房话,却未曾想诸葛亮回来,还没同她说几句话就入了书房,皱着眉头写起了公文。
刘寿无奈,倒也能接受,可眼见着天色已经彻底黑了,自家夫君却忙得连饭都忘了吃。
而她瞧着诸葛亮所作出的规划,自也能瞧出一些门道,终究忍不住开口了:“夫君打算所有事都亲力亲为吗?”
忙碌中的诸葛亮闻言一愣,等到妻子又将这话重复了一遍后才应道:“这终究是我要做的第一件大事,且还关乎雒阳城内外的民生,不得不慎重。”
“可也不必如此慎重吧……而且事无巨细,全都写在了上面?”刘寿指着诸葛亮正在书写的计划说道,“莫非夫君打算今后日日都在书房过夜了?”
诸葛亮感受到妻子的小情绪,牵着刘寿的手说道:“既然夫人不愿,那便先将之放下。”
“夫人用饭否?……同食,自然要同食。”
在知道妻子一直在等着他吃饭后,诸葛亮瞧着眼前的公文,心中打定了主意,明日早起再将之完成吧!
刘寿说道:“并非妾不识大体,不愿夫君投身公务……只是这劳逸结合的道理还请夫君明白。且夫君既然兼任雒阳丞,与其全都亲力亲为,不如任用贤能。”
诸葛亮听了,佯装震惊又带着笑做拜道:“夫人之见识,为夫自愧不如,还望以后夫人多多指正才是。”
刘寿听了,却有些不好意思:“只是以前跟在皇兄身后看得多了,受皇兄言传身教,才有了点想法。”
翌日,诸葛亮一睁眼就意识到糟了。
——他起晚了,昨夜的公文还没完成呢!
虽然他有各种理由可以推托,而且他也没向卢槿保证今早上交,但……“下官惭愧,昨晚未能及时完成。”
“原本正要和你说呢,此事本就要我雒阳县上下官吏齐心一致,怎可只劳累孔明一个?我等商量着来。”卢槿见到诸葛亮的样子估摸着其夫妻关系应该没有因为自己的缘故而出问题,也是松了口气。
而诸葛亮想到昨日刘寿的话,又想到记忆中天子处理政务时候的情况,他亲力亲为的确有把握能把眼前这桩小事办好,但妻子所言不无道理,他也不能把全部的时间都放在国事之上啊。
只希望办事的官吏靠得住吧!
“集市还是有些乱了……南市因为校事部的存在,无论是百姓或是商贩受到欺压可以随时举告,是以雒阳各市中一度以南市为最佳。而南市的问题也是最大的,其中货物庞杂混乱,亦有人随处占地售卖,人多之时,道路不通……”
诸葛亮侃侃而谈:“那些在集市之中租有商铺的很好管理,而临时前来售卖布帛、木炭等的百姓,既然交了钱,自也要将要他们安排到合适的地方……若要放开宵禁,这市场之中一定要多些规矩。”
“……四部尉须得先增派人手,加强夜间巡察,所用火烛等皆需登记在册……而夜间不同白日,不宜以鼓声为号,当在城内外分置高台,至于晚上,则以火把传信。白日亦可用也。”
卢槿听着听着发现了,诸葛亮所考虑的并不单单只是开放宵禁一件事,而是从雒阳县城内外的治理出发,全盘考虑。
陛下的确派来了一个大才啊!
诸葛亮将他所整理出的公文一一说给了在场的官吏听,遇到官吏们不懂的,他也会详细解释。
待到说完之后,诸葛亮对着卢槿解释着这么做的原因:“白日里总比晚上更好管理,倘若白日就已经很乱了,待到晚上一定更难管制。”
卢槿立马说道:“孔明办事,我放心!”
然后对着在场的官吏说道:“对于孔明所说,可有不明白的?……若无异议,即刻施行!”
事实证明,雒阳县的官吏们办事能力相当不错,天子脚下的小吏们自从有太学生加入其中后,保持着一贯的好水准,诸葛亮发现自己只需要及时地裨补阙漏即可。
就这样,诸葛亮无比顺利地开始了他的为官生涯。
……
卢槿与诸葛亮之间关系和睦,但有的人就不一样了。
“公台,你莫要阻拦,此等沽名钓誉之辈,焉能放任?”
曹操与陈宫两人在之前其实没有特别的交往,他们更多的是知道对方的名声,算是互相敬佩。
这一回曹操率军来冀州平叛,与河间国相陈宫可谓是金风玉露一相逢。
只可惜花无百日红,真碰到事了,两人观念上的差距便显露了出来。
面对杀气腾腾的曹操,陈宫却是截然相反的态度:“孟德何必如此?他们不过是酒后胡言几句罢了。”
河间国的几位名士喝多了酒,同情起了另外几位因罪被诛的名士。
在陈宫看来,这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说不定这些名士酒醒之后还在害怕呢!毕竟今年各地杀的人的确有些多了。即便不想让这些名士胡乱说话,派个人警告他们一下便可,何必喊打喊杀?
“胡言?”曹操听了陈宫的话怒气上涌,“替那些罪人张目,也算是胡言?没有治他们一个同谋之罪便已经不错了!”
原本还能控制住情绪的陈宫听了,同样也是不满:“孟德,我知道你是觉得这河间国内豪强处置的少了,但孟德莫要忘了,我等诛杀豪强乃是以法诛之,焉能以一己之好恶?”
“河间国本就和魏郡等数地作为冀州今年来最安顺的地方,其中豪族豪强大部从始至终都没有从贼。他们对于罪人的言行未必清楚,这是我等长吏还未全部将罪人的罪行昭告给他们的原因。”
在陈宫看来,曹操还是太想进步了。
他都已经做到征西将军了,再进一步就是九卿三公,何必拿一些无辜之人开刀呢!
但曹操却不这么觉得:“公台此举,定会留下隐患!此辈今日同情罪人,焉知明日不会成为罪人。”
陈宫反问道:“孟德莫非也要以‘腹诽’定罪吗?”
孝武皇帝时,有人举告颜异有不当之言,张汤未查证出,便以“腹诽”论颜异之罪——虽然颜异嘴上没事,但心里肯定想了。
而今这话放到这里未必合适,但意思便是这么个意思。
曹操反唇相讥道:“公台此言,莫不也是以‘腹诽’论我?”
乃是认为陈宫终究不明白他的公心。
最终,两人不欢而散。
而那个几个醉酒的名士,也终究被陈宫保住了。至于后来陈宫派人警告,使得几人在曹操还在冀州时皆闭门不出,那就是后话了。
却说曹操回到住处,心中还是有几分难过的。
他本以为陈公台会是他的知心人,却未曾想两人的施政理念竟相差地如此之大。
不过他到底是经历过风雨的人物,倒也不会因为这一时的冲突而如何如何。
只当日,他便接到了班师的诏书。
他需要先将从并州带出来的军队送回去接受朝廷的封赏,然后入京。
曹操知道,自己心心念念的征西将军大概快要没了,就是不知道将来天子会安排自己干什么。
而在整军回并州的过程中,曹操只遗憾于没有机会见一见在皇甫嵩麾下的曹昂。
徐州,曹昂现在很快乐。
他觉得他的快乐就连他的父亲都未必想象的到。
从小曹昂就觉得活在他父亲的阴影之下,旁人说起他,只知道他是曹操的儿子。
虽然这也没什么不好,但曹昂一直以来都期盼着有一天,旁人谈起曹操时,能够说一句——“操,昂之父也”。
尽管对于现在的曹昂来说,想要达成这一目标的道路还很遥远,但曹昂很确定,他已经走出了第一步。
“曹君,今日拾的柴已经够用了。”
曹昂心满意足地听着这个称呼,他们只知道曹昂而不知道曹操也!
他应道:“如此,那就回去吧!”
路上,曹昂忽然发现有一批百姓拖家带口地行走在大路之上,他有些奇怪,毕竟如今徐州已经安定了下来,怎么还会有流民呢!
想到这,他立刻上前问起,才知道这一批人是当初受人蛊惑造反作乱的佃户,后来他们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又从乱军之中逃走了,是以即便是事后他们也没有被治罪。
但当他们想回到原来的家中继续租种时,原本的主家害怕会受他们的牵连,不肯接纳他们。
而他们在造了一次反后,如今也只能老老实实地另谋出路。
可这一路上,都没人愿意接纳他们。
曹昂意识到,若是放任不管,这批人说不定就会饿死在路上了。
告知这些人先在附近暂时安置下来后,曹昂回到了军营之中,前去拜见了自己的校尉毌丘毅。
“校尉,属下知道救济这些人需要消耗额外的粮草,但我军乃是王师,岂能放任百姓饿死道中?”曹昂说道,他已经做好了被训斥的准备。
却未曾想他说完之后,正听毌丘毅说道:“方才车骑将军才告诉我要收拢各郡国的流民,引导他们前往幽州,子脩是如何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