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朝阳朴素的认为他和吴祖缃,一个是勤奋好学,为知识付费,一个是以物质倒逼,寻求精神上的超脱。
大家都是有追求的人,互惠互利,绝不能用功利的角度去看待。
他趁着夜幕来到礼堂的时候,舞台上的几个演员正卖力的彩排着,台下坐席上的人数似乎比往常多了不少。
“健功!”林朝阳跟陈健功打了個招呼,又朝前后左右看了看,少说也有四五十个学生在列,平时彩排的时候可没有这么多人来看。
“今天人不少啊,怎么来了这么多人?”
陈健功今天的精神似乎格外抖擞,“那是,这才多点儿人啊!”
林朝阳愣了一下,啥意思?你小子今天挺狂啊,你当今天是首演呢?
陈健功瞥着他的神色,也不说话,把身子让出来,让林朝阳可以看着他另一边坐着的人。
林朝阳顺着他的动作扫了一眼,不明所以。
“干啥?”
陈健功的眼神里带着几分“你小子有眼不识泰山”的鄙夷,还没等他说话,坐在他另一边的老者突然喊出一声“停”!
舞台上的几个演员动作顿时定住,有些不知所措的看着台下的老者。
老者对着台上的刘志达喊道:“情绪不对,情绪不对。你要弄明白,你这个人物是反面人物,但没人会认为自己是坏人,他们都认为自己有不得已的苦衷。苦衷明白吗?你把台词讲的阴测测的干什么?生怕观众看不出伱是坏人?”
他说完了刘志达,又把目光对准了演妹妹的王晓平。
“妹妹你总那么干巴巴的念台词,怎么感染观众?台词要有力量、有层次,不要怕表情夸张。
话剧是舞台艺术,观众隔了十几米甚至是几十米看你,你的表情那么收敛,他们能看得清吗?
肢体动作要配合上你的情绪,想想你平时生气愤怒的状态是怎么说话的,给自己设计一些小心思。”
……
老者对着台上的演员就是一顿输出,不仅把台上的几个年轻人给说懵了,台下的林朝阳也懵了。
“这老头儿谁啊?”
陈健功卖起了关子,“你仔细看看,认识不?”
没等林朝阳说话,刚才还站在台下指点的老者可能是感觉说的不尽兴,竟然三步并作两步上了舞台,演了起来。
刚才林朝阳坐着,只能看着老者的侧脸,这会儿上了舞台,他终于看清了老者的侧脸。
这不秦二爷吗?
台上这张脸林朝阳不仅在后世熟悉,在七十年代同样熟悉,来燕京这一年多,他和陶玉书少说去了四五次人艺,怎么能认不出人艺扛把子之一蓝田野呢?
“呦,你怎么把他给请来了?”
窥见林朝阳脸上的惊讶和意外,陈健功总算是心满意足,这才说道:“都跟你说了,我写剧本,那都是有传承的!”
林朝阳忽略了陈健功的得瑟语气,问道:“怎么回事?给我具体说说?你在人艺有关系?还是家里跟蓝田野有私交?”
“都不是。”林朝阳没事就打击陈健功,今天请来了蓝田野,他总算是扬眉吐气了一把,“是我跟他有私交。”
“你?”林朝阳的眼神上下打量,让陈健功感受到一股充分的不信任。
“要不说你小子狗眼看人低呢。怎么着?我就不能认识几个名角儿了?”
林朝阳点了点头,“也是,秦桧还有仨好友呢!”
“你……”陈健功被他噎了一句,打定了主意今天必须好好人前显圣一把。
台上的蓝田野忙着指导演员们,并不知道他已经成了陈健功吹牛的资本。
原来没参加高考之前,陈健功一直在京西木城涧煤矿挖煤,不过在那个时候,他已经发表了几篇作品,属于单位的业余作者。
1974年,人艺的创作组为了创作一部媒体题材的话剧深入体验生活,正好就下到了京西木城涧煤矿。
知道煤矿有陈健功这么个业余作者,他又对煤炭单位的工作和生活很熟悉,人艺前来体验生活的刘厚明和蓝荫海便邀请陈健功加入了他们的临时创作小组。
刘厚明是剧作家和儿童文学作家,蓝荫海是演员出身,半路转行编剧,陈健功跟着两人没少学东西。
那次之后,陈健功与刘厚明、蓝荫海便算是熟识了,然后又通过二人认识了人艺的蓝田野和朱旭。
听陈健功说完他和蓝田野的相识之后,林朝阳笑道:“可以啊,以前愣是没听你说过,你们班的人也不知道吧?”
“嗯。”
不管是77级中文系的学生,还是燕大其他系的学生,每年都有学校组织去人艺看话剧的机会,学生们自己也会买票去看戏。
在这种情况下大家都不知道陈健功认识人艺的几位名角儿,可见陈健功平时在班里还是很低调的。
本来林朝阳还觉得陈健功挺靠谱,可想着想着就觉得不对劲了。
你他娘的当初给我保密那劲儿呢?
参透了林朝阳眼神中的不满,陈健功心虚的把目光对准了舞台,“看彩排,看彩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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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说话的功夫,台上的蓝田野已经指导完了几个业余演员,走下台来。
台上继续表演,大家没有寒暄,而是继续欣赏着舞台上的彩排。
林朝阳察觉到这么一会儿功夫,礼堂的坐席已经变得越来越满,想来是大家都听说了蓝田野来的消息。
燕大的学生们不迷恋电影明星,但这几年话剧热,大家对于话剧演员是十分推崇的,尤其是人艺的一帮老演员。
《茶馆》《龙须沟》《雷雨》……
一大批经典之作铸就了这群演员在学生心目中崇高的地位,这叫艺术家。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
蓝田野到底是浸淫舞台几十年,他的到来给《良心》的彩排提供了很大的帮助,让原本看着松松垮垮的学生话剧,真正有了一丝专业剧团的味道。
就舞台上那么几分钟的功夫,他好像帮台上的几个人捅破了一层窗户纸。
晚上又排练了两遍,几个人的表现竟然一次比一次好。
看到最后,连来看热闹的学生们都忍不住鼓起了掌。
听到大家的掌声,陈健功心里托了底,低声对林朝阳说道:“找老蓝来帮忙果然是对的。”
一晚上都彩排到九点结束,后排的学生们意犹未尽,但很快就把目标转移到了蓝田野身上。
演员们下台后,蓝田野大大方方的和大家打了个招呼,说起话来中气十足,带着话剧演员特有的腔调,气质出众,赢得了台下学生们的阵阵掌声。
好不容易等那些看热闹的学生们都走了之后,陈健功才把林朝阳介绍给蓝田野。
“老蓝,这位就是今年文坛红得发紫的青年作家许灵均,他本名林朝阳。”
蓝田野戴了一副茶色的眼镜,笑起来很爽朗,跟林朝阳握了个手,“朝阳同志你好,久仰久仰!”
“您客气了,我才是久仰您的大名。没少到人艺看话剧,就喜欢您的秦二爷,可惜演出的场数太少了。”
林朝阳的客套话搔到了蓝田野的痒处,他哈哈笑道:“我们也想多演几场,可剧院也有安排。”
“是,理解理解。”
客套了几句,陈健功提起了林朝阳现在也在创作话剧剧本的事,蓝田野笑道:“这可是大好事。有朝阳同志这么有才华的青年作者进入话剧创作领域,是给我们的话剧事业增光添彩啊!”
几人聊了好一会儿,时间已经有些晚了,陈健功送着蓝田野离开。
又过了两天,林朝阳刚下班,在门口遇见了洪子成。
“朝阳!”
“子成兄,你这是……”
“特意来找你的。”洪子成说道。
“走走走,家里说。”
林朝阳拉着洪子成去了家里,聊了几句,洪子成从随身打公文包里掏出了一本书。
“我跟人合著的书出版了,送你一本。”
洪子成把书递给林朝阳的时候,脸上充满喜悦和骄傲的笑容。
《当代文学概观》,这是书的名字,林朝阳翻开书,先看到的是作者的名字。
张钟、洪子成、佘树森、赵祖谟、汪景寿。
“这本书以后会作为燕大中文系的教材被使用,编写是由张钟老师主持的,我负责的是诗歌、短篇两章。”
《当代文学概观》属于学术著作,内容也是以当代文学为主,林朝阳翻了翻目录,几乎涵盖了当代所有名家的作品,不过作品看起来只收录到嗡嗡嗡期间。
洪子成兴致勃勃的指点着林朝阳,“你往后翻。”
林朝阳翻到最后的“后记”的位置,洪子成用手给他指出一段文字。
“……诸位同事合作编写了《当代文学概观》,唯一遗憾之处是在于未将76年后中国当代文学的发展记录其中,后续或有修订、扩充也应在几年之后。
文章排版之前,洪子成谈及与友人探讨当代文学的发展感慨良多,他提到了‘新时期文学’一词用以概括1976年后中国当代文学的发展进程,我本人深感认同。商议后续修订过程中当以‘新时期文学’为名概括近年的文学发展。
又问及友人姓名,乃是近两年最具影响力的青年作家许灵均,在此要向他表示感谢……”
林朝阳看完这段文字,笑着说道:“没想到你们还真用上了。”
洪子成开心道:“当然了。你这个词发明的好啊,不用是暴殄天物,我想以后必定会被当代文学奉为准绳。”
“子成兄过誉了!”林朝阳自谦了一句。
“怎么能是过誉呢,为‘新时期文学’命名,这可是一件功德无量的事。光冲这个,就值得在当代文学史书上一笔。”
林朝阳嘴角翘起。
好好好,文化人夸人总是那么清新脱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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