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孟瑶走到辛姨娘和她的庶姐所住的那间院子的时候,辛姨娘正把控诉女儿的话唱成了小曲儿。
先前她是埋怨自己的夫君,更怨恨孟夫人的。
但当她发现离她最近的,并且也理应和她站在一条线上的女儿居然不肯帮她时,她最怨的人就成了她的女儿。
辛姨娘唱着说:璃儿啊璃儿,你是我的儿啊。可你,可你居然如此铁石心肠,见娘那么可怜那么惨,却连帮都不愿帮一把。
辛姨娘能有这番表演,一点也不让孟瑶感到意外。
毕竟,她向来是个能闹腾的。
可让孟瑶没想到的,是孟璃。
她是第一回知道,原来她的庶姐还能弹奏如此乱,也如此随心而至的琴音。
离得远时,听起来就像是情绪不佳之人胡乱弹出的曲调。可走得近了,却能听出其章法。
并且,她庶姐还愣是以自己的琵琶声盖住了辛姨娘的哭诉,使人必定得走到她们的这个院子来,才能够勉强听清辛姨娘在唱的是什么。
当孟璃一拍琵琶将那乐声戛然而止时,辛姨娘竟是也不哭了。整个人都回不过神来了。
孟璃便是在此时,用她那永远都显得她十分柔弱的声音说道:
“母亲,你闹够了没有?你先前险些搅得孟府家宅不宁。此时夫人对你略施惩戒,你就应当受着。只有记住这次的教训,下回母亲才不会轻易就犯下更大的错来。”
惊呆了啊。
绕梁听着孟璃的这番话,不禁以眼神告诉自家娘子,她对大娘子的钦佩之情。
这倒是让刚好撞见了这一幕的孟瑶感到局促了,一身正气的她都不知道应该怎么站在这儿才更好些了。
见自家侍女还在挺起胸膛,一脸的“对对对,你说的对”,孟瑶便赶紧拍了拍绕梁,示意对方:走走走,赶紧走。
就在孟瑶打算掉头回去的时候,围着斗篷,坐在院子里弹琵琶的孟璃就发现了孟瑶,并且下意识地抱着琵琶站起身来。
随即,辛姨娘也是气势一下便弱了。
也不知她怕的是孟瑶的母亲孟夫人,还是孟瑶这个向来就让她感觉不好商量,更是不好欺负的嫡女。
辛姨娘随即就躲回了自己的屋子。
至于孟璃,她则是在和孟瑶四目相对之后,把琵琶抱得更紧了些,也是低着头,不知应当如何面对孟瑶。
孟瑶这才想起了她们两个上回见面的时候。
那可真是有着满满的不愉快的一天。
上午的时候,父亲拉着庶姐的手,怒气冲冲地来质问自己。
等一切真相大白后,似乎也没犯什么错的庶姐便跪在她的院子里了。
发生了这样的事,她们姐妹俩原本就不该在那一天里再见到彼此了,以免徒增尴尬。
可偏偏,孟璃还必须得带着她一起,去到那百花宴。
至于孟瑶,孟瑶则也不得不跟着她那上午才哭红了眼睛的庶姐,去赴那场她并不喜欢的宴请。
而后,便被李妙音笑语盈盈地出言笑她是为了寻一个好夫婿才考去国子监。
她自然是受辱了。
可身为她的庶姐,孟璃的面上显然也不会太好过。
如今时隔多日再一见,不仅方才的孟瑶感到局促,此刻的孟璃更是表现得拘谨且不安。连那抱着琵琶的样子,都比平日里还要再矮上了几分。
孟瑶本可以直接一走了之的。
如此,她便能止住她们两个人的局促。
可是下回再见呢?
下下回再见时呢?
还是说,她就该等那些不愉快和尴尬都淡了,然后再来见这个和她同在一座宅子里出生的,同父异母的姐姐吗?
想到这里,孟瑶便不走了。
她反而是走进孟璃住着的小院。辛姨娘原本还把屋子的门打开着的,可随着孟瑶走进她们的这间小院,辛姨娘就干脆把房门都给慢慢地关上了。
怎料,孟瑶竟只是在看了自家庶姐片刻后,向她点了点头。
只这一个动作,便让依旧还抱着琵琶的孟璃站直了些许。
“孟璃,你现在……可有空?我有事想要请教你。”
孟瑶问出了这一句话。
见自家庶姐带着些许的紧张和她点了点头,孟瑶便示意孟璃放下琵琶,虽自己一道出来。
屋里头的辛姨娘把门又打开了一道缝。
见孟瑶还回过头来看了她一眼,便赶紧把房门又给关上了。
至于孟瑶,她则在带着孟璃走出了那间院子,也确信辛姨娘绝对听不见了之后,接着问道:
“你知不知道哪座寺庙更灵验一些?我想为我的一位长辈……去祈个愿。”
这样的事,孟璃应当是知道的。
毕竟,就在去年的立冬,孟璃还去城中的飞华寺施过粥。
这也让孟员外郎很是得意,在家里在外头都拿这个事说了又说。
孟璃被问及这个,倒是有了几分诧异。
但很快,她便在问清楚孟瑶想要许的是一个什么样的愿望后,给了她一个答案。
——荼秋山,玉禅寺。
得到了答案后的孟瑶说了声“多谢”,而后便离开了。
原本这只是孟瑶在看到琵琶紧抱的孟璃时所想到的一个借口。
为的,则是让她能够在那个时候,同平日里并没有太多往来的庶姐说上那么几句话。
如此,她就像是确是有事来找对方的。
但随着日子一天天的过去,春花谢了,夏季的酷暑也即将到来,乐家五郎的身体非但没有好转,反而还变得更差了。
那天孟瑶在沐休日又去看乐五郎时,发现她的小舅舅在那么暖和的天气都还穿得不少,看起来似有畏寒之状。
如此,孟瑶便突然又想起了庶姐在两个多月之前同她提起过的荼秋山与玉禅寺。
过去的孟瑶还未曾独自去寺庙求神拜佛过。
她只是会在新年伊始时,随着家中长辈一道过去,祈求来年的平安。
可这一回的孟瑶却觉得,自己兴许的确可以找个沐休日,过去这座据说很灵验的寺庙跑一趟。
其实,她一直都知道盛京城外有这么一座山,也听说过那里的景色十分优美。有着隐溪谷与丛云瀑布。
只是孟瑶好像也总是以为那里离盛京城很远,从来都没有去过那里。
可现在,她和同窗们一打听,才知道那里其实离盛京城只有区区三十里路。
现在天开始慢慢变热了,白天也变得越来越长。
如果她能够在天蒙蒙亮的时候便出发,其实应该也能在入夜之前就回来。
这么一想,孟瑶便在国子监里头思索起了她应当如何安排这趟的行程。
在过去,孟瑶和曲云阔关系还很好时,她能借着曲云阔与孔克的关系,知道些许国子监天班的那些人与事,也听说那些人喜欢去的都是哪些地方。
而现在,她则是刻意让自己不再去关注那些。
因为,只是偶尔读上一篇曲云阔所写的策论,都有可能会让孟瑶的心绪久久都不能平复。
孟瑶也觉得,她需要更长的时间,去接受也去习惯这样的一个事实。
——她最最要好的朋友,虽还同她在一座书院内读着书,却已是她的一位和她仿佛相隔千里的“旧友”了。
如此一来,孟瑶便当然不会知道——国子监天班里的好些个人,譬如孔克、徐戎、郑祺、孙嘉,以及曲云阔——他们都打算在下个沐休日的时候,去到荼秋山,一探隐溪谷,还有那丛云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