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江东之主,一个是袁术部将,地位差别显然十分巨大,也因此,孙家此时投降后并没有太大的包袱。
孙策这次敢于主动请缨,甚至还夸大其词,想要说降长沙,也有这部分的原因。
之前夸大归夸大,但孙策心里还是有数的,他这次过来,定了两个高低不同的目标。高的那个目标,自然是在朝堂上和刘封以及众人所大言的那个,说服长沙来投。而低的那个,则是为刘封探明长沙的底细,获取更精准细致的情报。
抵达长沙的前半个月,孙策一直呆在客栈中,而他身边的人手则全部被撒了出去,收集各种情报。
孙坚在长沙干了好几年的太守,还举荐过几个孝廉,就从桓阶和孙坚之间的关系来看,孙坚和长沙本地士族豪强们相处的还是十分融洽的。
孙坚刚到长沙的时候,长沙周围有许多荆州蛮患,这些荆蛮屡次下山洗劫村落,甚至抢劫焚烧士族豪强的田地,引起了当地很大的波动。
可孙坚是谁?
你让他考据经典,书写文章,那是要了他老命了。
可你让他上阵打仗,那真是太在行不过了。
孙坚接任长沙不过半年时间,就把周围的荆蛮给收拾的服服帖帖,再也不敢骚扰汉民地界。
长沙的父老乡亲,士族豪强,无一不从这里面得到了莫大的好处,有了利益,自然就融洽起来了。尤其是桓阶、刘蟠、潘濬这些人都是非常聪明的俊才,早早就看出了天下将乱,日后士族愈发需要依靠武人来保护自己和乡梓了。
故而孙家在长沙地界上的名声甚至比家乡还要好,要知道孙坚当年迎娶吴氏,可是闹的整个吴郡都唾弃他强抢民女呢。
孙策到了长沙之后,其实是有相当多的人脉可用的,最大的几个人脉自然就是桓阶、潘濬和刘蟠。但他却一个都没找,甚至还吩咐了打探消息的亲信们注意隐秘,千万不能让长沙本地人发现己方的行踪。
这并非是孙策不想动用人脉,反而是想将好钢用在刀刃上。
等到收集了一定的情报之后,孙策终于出手,当日便来到桓阶的府邸外下帖求见。
收到孙策的名刺时,桓阶吓了一大跳。
不过很快,桓阶就冷静了下来,意识到孙策现在是代表了什么人。
于是,桓阶亲自出府相迎。
“伯符,竟然真是你。”
桓阶走出大门,一眼就看见了门口的孙策,立刻大步流星的走了过去。
孙策见状,赶忙躬身行礼道:“小弟孙策,见过世兄。”
桓阶是孙坚的门生,同时还是孙家的故吏,而且他被举荐为孝廉时,年纪不过二十多,自然是和孙策同属一辈,以兄弟相称也就不意外了。
桓阶上前一把拉住孙策,将他搀扶起来,左右看之,感叹道:“遥想昔日,破虏在我郡之时,伯符尚是稚童,如今却已为昂藏俊杰,实让阶感慨万分。”
孙策笑着回应道:“师兄昔日带策于郡中驰骋之景仍历历在目,只是时光飞逝,恍如隔世。”
“走,且随我入府。”
桓阶是真的高兴,他对孙坚既感恩,又崇拜,孙策如今不论声望长相,俱是孙坚风范,容颜还要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如何能让他不喜。
接着桓阶挽着孙策之手,一路走入后院,先带着孙策拜见了自己的母亲和妻子儿女,随后才入了书房。
进了书房之后,两人分主宾入席跌坐,下人奉上茶汤之后,就为桓阶所屏退。
等到屋中仅剩下桓阶和孙策后,桓阶才开口询问道:“伯符不是身在江东吗?怎么会有闲暇来我郡中?”
孙策当即直起身体,冲着桓阶大礼参拜:“世兄有所不知,策如今已为左将军麾下,此次前来长沙,乃是奉了左将军之命,前来打探消息。”
“打探消息?”
桓阶故作惊讶道:“不知我郡中竟出何等大事,引得左将军要遣贤弟前来打探了?”
孙策心中哂笑,可脸上却是一脸正色道:“两月之前,张明府做的好大事,我主如何能不动容。”
桓阶面色郑重起来,解释道:“此事实是刘荆州日益跋扈,不纳忠言,上逆朝廷天子,下苛荆南士民。建安元年的荆南税赋就已经比董贼乱政前要多出三成了,结果建安二年的税赋又加了两成,荆南士民皆为荆北敲髓吸骨,重担之下,苦不堪言。”
桓阶昔日就是孙坚的功曹,此时又是张羡的主簿,对于长沙郡政实在是了如指掌。因此他这番话十分可信,要非如此,仅仅是张羡和刘表交恶,无论如何也掀不起如此之大的叛乱。
孙策微微点头,其实他心里知道的要比桓阶以为他知道的多。
最少荆南叛乱的最根本原因并非是税赋问题,桓阶所说的经济矛盾其实是排在第二的,在它之上最大的矛盾其实是人事问题。
刘表入荆州之后,得到蒯家、蔡家、庞家和黄家的全力支持,蒯、蔡、黄、庞得到回报乃是理所当然。
可刘表随后却是引入了南阳士族来制衡蒯、蔡、黄、庞,这在刘表等人的眼里,自然是毫无问题的。
南阳本就是天下第一郡,最鼎盛的时候是真正能做到一郡抵一州的存在。而且南阳不但经济繁荣,工坊昌盛,田地肥沃,文教也是极其兴盛。
南阳名士是和汝南、颍川并驾齐驱的顶级名士圈子。
更别说南阳还是东汉开国的龙祖之地了,南阳的公侯之家多不胜数,在宛县城里扔块石头都能砸到功勋之家的仆从,可见南阳之鼎盛。
偏偏南阳本地又被军阀混战给打烂了,名士不得不南下寄居襄阳,被刘表请来制衡蒯、蔡、黄、庞也就不足为奇了。
可桓阶这等荆南士族不服气了啊。
凭什么我们纳粮交税,权力全给了南阳那帮子人?
南阳人对你刘表有什么贡献?
连家都没了,居然还能在我们头上耀武扬威?
南阳鼎盛的时候他们骑我们头上耀武扬威。
南阳破败了之后他们还骑我们头上耀武扬威。
那董卓不是白进洛阳了吗?
荆南四郡的怨气不是一般的大,刘表本来就没啥根基,又一个劲的重用荆北人,别说蛋糕了,连根稻草都没分给荆南,这让荆南的士族豪强们如何能接受?
尤其是长沙郡的士族豪强们,他们里面可是有很大的一批人,曾经追随孙坚北上征讨董卓的。
这群人可是亲眼看见孙坚跟杀鸡一样的宰了荆州刺史和南阳太守的。又是真刀真枪的跟着孙坚浴血奋战,光复洛阳的。
你刘表再能耐,还能比董卓更强?
刘表当初也试探过荆南,想把蔡瑁的妹妹嫁给桓阶,跟桓阶当连襟。
可桓阶哪里看的上刘表,更重要的是,他清楚就算答应了刘表的示好,自己在荆北依旧是个喽啰。
蒯越、蔡瑁、庞德公、刘磐、韩嵩、刘阖、邓先这一大堆的大神,自己一个长沙人,怎么可能不被他们抱团排挤?
因此,这波荆南反叛,与其说是张羡因为一己私怨而和刘表翻脸,不如说是荆南本地的士族豪强们共推张羡为盟主,借着曹操给的朝廷名分,和荆北的士族豪强集团撕破脸了。
说白了,就是湖南嫩要恁湖北嫩了。
刘表和张羡都只是代理人罢了。
只是最有趣的地方在于,刘表这个荆北代理人不是荆州人,而张羡这个荆南代表人,却是个正宗的南阳人。
桓阶他们想的其实也没错,我们年年交这么多的钱粮,却换不来应有的政治待遇,要是无路可走那也就罢了,现在朝廷直接给我们机会,我们干嘛还受你刘表和荆北的气?
把这些钱粮用来养兵,不但能自保,将来还能在朝廷那卖个好价钱。
是的,现阶段荆南士族豪强们最在意的甲方还是朝廷。
除了少数如桓阶、潘濬这类精明而目光长远的外,大部分人都还是认大汉朝廷这块牌子的。
对于桓阶的诉苦,孙策仅仅只是点了点头,随即就话锋一转道:“世兄乡梓为刘景升暴敛,弟素多有闻,只是世兄,荆北军力强盛,必不能容忍荆南自立,届时大军南下,弟恐荆南沦为白地啊。”
桓阶脸色一沉,他可以说是这次荆南事变的最大推手,正是他搞来了洛阳朝廷的诏令,而长沙士族豪强的领头羊也是他,最后说动张羡起兵的人还是他。
孙策这话,其实是有些打桓阶的脸了。
桓阶沉默少许,开口试探道:“伯符此来,莫非是要劝我降刘?”
“弟是有此意。”
孙策失笑起来,在桓阶色变之时继续说道:“只是世兄未必能痛下决心。”
紧接着,孙策抢在桓阶之前说道:“世兄,弟对刘景升所部略有了解,愿为世兄略析之。”
桓阶忍下到嘴的话,点了点头。
孙策随后开口道:“刘景升雄踞荆楚,地跨八郡,揽雄兵十万,如今又再次扩军,其兵力甚至可达十五万之众,而其周边却是有史以来最安定的时刻。”
孙坚曾死在襄阳城外,虽然是为黄祖部将所害,可孙策对刘表却毫无好感可言,直斥其名也很是正常。
要不是当初的确是自己家老爹把刘表团团围住,胖揍了大半年,孙家兄弟说不定就直接把杀父仇人的名头扣到刘表头上,而不是黄祖头上了。
“可如此一来,世兄与张太守的压力可就大多了。”
孙策认真分析道:“以弟之见,刘表不来则已,一来必兴十万之众,欲求雷霆一击,速定荆南。长沙首当其冲,定然是荆北军首要的目标。届时,长沙郡中大战一场,世兄的乡梓可就要受苦了。”
“不可能!”
桓阶脸色微变,斩钉截铁道:“刘景升东西北三面皆有强敌,西川刘季玉,深恨刘表,北面关中诸将,多年南下袭扰。至于东面,乃贤弟之主,也就不需我多言了吧?除非刘景升他不要荆北了,否则如何抽调得出十万之众,贤弟大言欺我,究竟意欲何为?”
“哈哈哈。”
孙策却是大笑起来,摇头道:“刘景升与刘季玉之仇,世人皆知,确实如世兄所言,只是世兄有所不知,如今刘季玉全力北顾,已经连续三年出重兵征伐汉中,意图收复西川门户。至于东面,他如今也是有心无力。北面关中的西凉诸将的确屡次南下,出武关入南阳,但其所求,不过粮食尔。去岁入夏前后,张济所部也曾南出武关,可除了顿兵坚城之下,又有何功可建?”
桓阶脸色几变,忍不住插嘴道:“可刘景升在东面却是极为不智,他本与玄德公、左将军交好,却因一叛将刘勋而自毁交谊,更强占贵州六县。左将军也能忍气吞声乎?”
孙策闻言讶然,心中却是一动。
从桓阶的话里可以看出,对方对东面扬州的情况也是相当清楚,可见下了不少力气。
孙策心中微动,但表面上却不做声色,只是解释道:“世兄有所不知,刘骠骑和左将军虽然愤慨刘景升之所为,却因心怜荆、扬两地百姓,不愿轻启刀兵,故而不与刘表较真。否则,就凭借刘勋那点残兵败将,以及刘景升的万余援军,左将军早将其横扫出境了。”
“况且……”
孙策看着桓阶,露出一丝奇异的笑容:“世兄如此希望我主与刘景升交兵,莫非是计划以我主为援?”
桓阶有些慌乱的摇了摇头:“我安有此念。”
“世兄最好打消此念。”
孙策却是正色道。
看见桓阶脸色大变,孙策又赶忙补充道:“并非是我主对世兄及张太守有何意见,而是我扬州军此时有重任在身,着实无力西顾。”
桓阶一听这话,顿时来了兴趣,主动询问道:“不知扬州军有何动作?贤弟可能分说一二?若是事关机密,那贤弟自不必多言。”
孙策倒是表现的很是大方:“其实也并非什么机密,世兄若是想听,小弟自不会隐瞒。”
随即,孙策解释道:“扬州军此时受左将军之令,已分派至豫章、会稽、丹阳各地清剿百越,实无力东窥。”
桓阶听了之后,心中五味杂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