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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 第 24 章

    虽是问话,但不等她回答,他自问自答道:“父皇宫中,一共有三百九十七位女子,其中嫔位上的一共有十位。”

    “所以,母妃是第十一个。”李知意的声音絮絮,如晚风拂动草叶。

    祁渊怔了怔,然后慢慢起身,自己手持一盏,也递给她一盏冷酒。

    饮尽。

    他的嗓音显得有些嘶哑,可他还是絮絮说着。“母妃入宫,一心为了给外祖母治病。外祖母得的是虚症。”

    虚症,人称富贵病。李知意也曾听说过,这样的病要一月一根人参吊着才行。

    “最细的人参,二十两一棵。可管事宫女的月例每月只有十二两。”酒气很辣,祁渊轻轻嘶了一声,才慢慢道:“就是这八两银子,要了母妃的命。”

    为着这八两银子,她爬了龙床,好不容易换来皇帝的一时喜爱,可以成为答应。却被皇后陷害,被贬为了寻常宫女。

    后来,她豁出性命为皇帝试丹丸,才重回管事宫女的位置。可惜,不过两月,外祖母就撒手人寰了。而母妃,却陷进宫争这条路里,再也走不出来了。

    “我没穿过新衣裳。”祁渊自嘲一笑。他生得有多俊逸,笑得就有多凄美。“母妃大约是穷怕了,把新衣裳全都换成了银子,给我一点点攒起来。所以,我穿的,一直都是三哥赏我的旧衣裳。”

    “也只是衣裳,对不对。母妃不会叫你吃旧点心,也不会叫你用旧的笔墨纸砚。”李知意轻轻猜度。

    “不错。”伤感似海浪冲击着祁渊的心,以至于他都未曾思考,李知意是如何猜到的。“母妃要我长得比任何人都强壮,要我学识比任何人都渊博,要我……成为最好的皇子。”

    李知意慢慢抿了一小口酒。

    很辣,很呛,呛得她眼泪无声地落下来,如露珠点缀花瓣。

    “三哥的旧衣裳,总是难洗。”他的黑发有着丝绸般的光泽,一双眼却如暗夜寒星。

    祁渊至今都记得,母亲一遍又一遍浆洗那些衣物的场景。丫鬟?自然是有的。可一位掌事宫女所生的皇子,又有哪个丫鬟会放在眼里,会认真为他做活计呢?

    他也记得,母亲一次次为父皇尝试丹药的场景。那时正是大战过后,民生聊赖,大祁并无多少有本事的道长。于是,父皇便按照古书上的方子自己炼丹。李元节,亦是发迹于那时。

    多可笑啊,一位皇帝,不让百姓休养生息,不厉兵秣马,反而去操手炼丹。

    “吃到后来,母亲的身子已是破破烂烂。”他不愿意回想,他也数不清母亲的身上到底有多少处疼痛。

    他只知道,每一晚,她都不得安睡,痛得辗转反侧。

    “晚了,太晚了。”祁渊一遍遍重复着。“现在我成为了亲王,我让母亲成为了嫔,我有了银子,我想要多少人参就能买到多少人参。可这些有什么意义呢?桃山城之外,玉楼之前,嫔位以上皆可入此妃陵。”

    他的语气渐渐亢奋起来,可就在声音即将冲破喉咙的一刻,他又沉寂下来。

    是漫长的沉寂。

    沉寂过后,他的声音无力而痛苦。“可母妃的尸首在哪里呢?谁都找不到,找不到……”

    秋来雨水盛,山上饿狼多……

    冷酒入喉,一股热辣辣的感觉充斥在身体内,让他血脉贲张,又让他痛苦万分。“你出去吧,我不想见到你。”

    他的语气很是疏离。

    可李知意并未觉得难过。她的眼底,只有浓浓的心疼。

    “我愿意陪着你。”她轻轻说着,随手推开了一扇镂空如意纹窗。

    花房就在梧桐院的后面,所以此刻闻到的是暖心的锅气。

    李知意站在窗前,纤细的背影美若仙子。“祁渊,你相信吗?过世的人,是会在天上看着我们的。”

    “你的所有努力,你今天的所有成果,母妃都看得到。”说话间,她的眼底闪着银河般的光彩。

    祁渊怔了怔。

    月光之下,细雨般的声音轻轻洒落。“人会死去,但爱却不会停下来。去世的人还爱着我们,我们也爱着去世的人。所以,在爱的世界里,其实没有所谓的分离。我们现在做的一切,天上的人都能看见。所以,要好好活着,要让天上的人看见,他们留下来的爱在帮助我们,好好活着。”

    ……

    好好活着。

    在爱的世界里,没有所谓的分离。

    祁渊一直以为,对于这个夜晚,自己因为喝得太多,所以从未留下半点回忆。直到不久之后,这两句话忽然涌现在心头。他才知道,原来李知意早就把她的爱印在了自己的脑海里。

    “真是什么都记不得了?”次日一早,陈先生咬了一块酱香花卷,脱口问道。“听说王妃后来命人把床榻搬到了花房,由着您在那睡的。”

    祁渊点点头,取出浸在铜盆里的锦帕,慢慢擦拭了脸庞,露出皙白俊美的皮肤。“只记得进了花房。不过……如意楼的太白醉,下次先生一定要好好尝一尝。”

    “好,改日咱们一道去。”陈宾知趣地没再多问。

    “先生快些用早膳吧。”祁渊轻声催促道。他成为亲王的第一件事,就是想法子给陈先生弄到了一个官职。这个官职其实不必太大,只要能出席朝会就足够了。

    “您先上马车,我换了衣裳就走。以防万一,我们还是分头走吧。”陈宾咕噜噜喝尽了李知意派人送给祁渊的那盏人参乌鸡汤,拿帕子一抹嘴唇。

    “先生,花房里真的有名贵的茶花吗?”伺候陈宾的小厮目睹祁渊远去,才敢开口问道。

    “没有。”陈宾苦笑着摇头。那间花房里的花是常答应最喜欢的月季,那是最寻常的一种花,就好像常答应本人,是最寻常的女子一般。

    所以不可能有名贵的茶花。

    想到这,陈宾轻轻唏嘘了一声。可怜那常答应,因是宫女的身份,所以死后的物件全都留在了长巷。又因彼时年幼无知,祁渊并没有想到要去长巷取回亲母的半个物件。

    所以这么多年,也只有那一朵月季,能让祁渊寄托心绪了。

    这样思索间,小厮已经替他换好了衣裳。站到太阳根地下,眼望着那白云一片片飘在触不可及的远处,陈宾身心通泰,大大地伸了个懒腰。

    “问先生早。”对面走来的是小竹。自从接管府中所有下人后,她每日一早都会在府中各处查点一番,以防有人偷懒不肯轮值。

    “好。”陈宾点点头,可就在与小竹擦肩而过的一瞬,他忽然想到了什么,扭头赶紧喊住小竹道:“对了,小竹姑娘,有件事我一直不清楚。”

    小竹好奇挑眉。

    陈宾的眼睛左右瞟了一圈,这才压低嗓子道:“我入祁京城多年,丞相大名如雷贯耳,却怎么一回都没听说过丞相夫人呢?”

    听见这话,小竹眼底的光渐渐淡去,又沉默半晌,才轻声说道:“夫人是因为生我们姑娘才过世的。”

    “嘶。”陈宾吸了口凉气。

    “夫人身子本就不好,却还是执意想要一个孩子。为防万一,怀胎十月,她给我们姑娘总共留了二百多封信。”小竹长长叹了一口气,眼眶微红道:“这二百多封信,姑娘每一天都要读一遍,来来回回,大约也有三十来遍了。”

    陈宾的眉头拧成了粗粗的八字。

    “其实我也不知姑娘对于这事怎么想。但偶尔早上收拾床褥的时候,我摸到那湿湿的枕头,就知道姑娘心里很难过去这个坎儿。”小竹语气艰涩,满眼心疼道:“所以,所以,还请先生别在我们姑娘面前提起此事,也请您叮嘱五皇子慎言吧。”

    说着话,小竹长揖到地。

    但愿祁渊昨夜没有与王妃聊起这个话题吧。陈宾暗想。嗯,这件事,他应该是知道的,又怎么会在她的伤口上撒盐呢。

    怀着沉重的心情,陈宾第一次参加了朝会。没想到,这一日的朝会并不简单。先是皇帝身体抱恙,当众宣布将朝会改为了十日一次。再是众皇子各表忠心,纷纷提出了求访名医或是求仙问道之类的法子。就连皇后都派人传来消息,说是以后会亲自侍疾,直至陛下痊愈。

    唯有祁渊另辟蹊径。

    他先是很淡定地提出要帮忙分担朝务,同时还兼顾孝道,要与四位兄长一道照顾父皇。这些都什么毛病,唯有一条陈宾不太理解。那就是祁渊竟然主动提出,请大皇嫂和李知意一道入宫帮皇后娘娘打理宫事,以让皇后娘娘安心伴驾。

    以自己对祁渊的了解,陈宾觉得,他怕是又想到了什么狠主意。

    “所以,为何要这么做呢?”陈宾总觉得自己如今越来越摸不透这一位的心思了。

    “尽孝嘛。”祁渊笑着,眼底显然另有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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