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
雷声惊醒月吟,是梦里的雷声。
她猛地从床上起来,捂住唇。
差一点,还差一点谢行之就亲到她唇了。
许是晨间接连不断的雷声,月吟午眠时梦见了生父去世之前的场景。
那是她四岁时的雨夜。
大雨如注,她在家等父亲。
父亲答应她会把母亲找回来,可她一个人坐在屋檐下等了很久,从白天等到黑夜,等来的是浑身是血的父亲。
雷声轰鸣,檐下昏暗,虚弱的父亲倒在地上,手捂住胸口,当即啐了一大口鲜血。
雨水打湿额发,父亲苍白的脸上染了血,殷红的鲜血从他骨节分明的手流下,包扎手臂的布条被血浸红。
父亲离开前手臂都没受伤。
满目是红。
小月吟第一次看见这血腥场面,吓傻了,很久才缓过神来。
父亲面色痛苦,艰难地支起身子,靠在屋檐柱子上。
他想摸摸她,可手掌满是鲜血,不敢碰她。
血手举起又垂下。
“囡囡,记住,”父亲嘴角淌着鲜血,看着她虚弱无力地说话,声音越来越小,“你姓崔,你……京、城……”
话未说完,父亲头突然垂了下去。
“爹,爹!”
小月吟不管怎么喊,怎么摇父亲的肩膀,父亲也没有任何反应,“爹,醒醒。”
她颤抖着手指去探父亲的鼻息。
没气了。
父亲去世了。
雷声轰隆,雨淅淅沥沥下着,廊檐下唯一一盏灯笼被风吹灭。
这是个打雷的雨夜,月亮被阴云严严实实遮住,哪有什么月光。
电闪雷鸣中,小月吟又惊又怕,失了魂般煞白了脸在廊下守着去世的父亲。
她坐在地上,蜷缩成一团,眼泪都快哭干了,也没再听父亲说过一句话。
忽然起了风,她眼前场景骤变。
前一刻她还在扬州的屋檐下,转眼间便到了间屋子里。
她坐在床榻上哭泣,身旁前的人变成了谢行之。
唯一不变的是耳畔传来的雷声。
她还沉浸在父亲去世的痛苦中,听见轰隆的雷声就害怕。
一头钻进谢行之怀里,他怀里温暖。有人陪,她也没那么害怕了。
梦里的谢行之比现实中好接近多了。
可后来雨小雷停,谢行之突然吻她眼睛,吻去她眼角的泪。
很轻很温柔。
唇分开后,她听见他的低喃,“咸的。”
后来,谢行之唇瓣挪下,似乎还想吻她唇,可就在两唇即将相贴时,她忽地推开了谢行之。
她把人推开了!
月吟没看见谢行之的表情,因为她醒来了,想必这事被打断,他脸色定是难看,说不准又要罚她含着那东西。
在梦见谢行之前,她梦见了父亲,她正伤心害怕,没心情干其他事情。
想起父亲,月吟情绪低落,头也低垂下来,鼻子在一瞬间变得酸涩,眼泪情不自禁流下。
她只听母亲三郎三郎地叫着父亲,却不知父亲的姓氏,直到父亲离世的前一刻,她才知父亲姓崔,她不再是只有名没有姓氏的小孩。
她没有父亲了,娘亲也不知所踪。
月吟抱住膝盖,将头埋下去,身子蜷缩成一小团,低低哭泣。
她想父亲,也想娘亲了。
他们一家三口在扬州有个温暖的小家,日子过得幸福。
都怪那个坏人!是他毁了他们一家!!
月吟拳头紧攥,气得身子颤抖,独自一人哭得泣不成声。
春雷早在上午便停了,如今天阴沉沉的,春雨绵绵没有要停的意。玉瓶玉盏在屋外听见哭声,忙进屋来,轻轻拍着她肩膀轻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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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春雨后,天气暖和起来,含苞的花竞相开放,满园春色里随处都能闻到花香,蜂蝶阵阵。
月吟正在小厨房做糕点。
前阵子三夫人差丫鬟又送了梨膏来,月吟便想着做些扬州的糕点回赠三夫人。
在柳家时,柳伯母常常做糕点给她和柳婉星吃,味道比街上卖的好吃百倍!
月吟便跟柳伯母学了些手艺,做出来的糕点任谁吃了都说好。
玉瓶在一旁打下手,看着一块块糕点逐渐成型,眼馋道:“姑娘的手艺随了夫人,奴婢光看着就已经馋了,三夫人尝过后定会喜欢。”
月吟将最后一盘糕点装进食盒,指了指桌上另外三个漆木食盒,说道:“这个送给三夫人,这个给大夫人送去,这个给四姑娘。”
她顿了顿,手指落到那雕刻兰花的食盒上,唇弯了弯,笑道:“至于这个,送去鹫梧院给世子。”
倘若她平白无故送糕点给谢行之,不知会被传成什么样。
她一个寄人篱下的表姑娘,本就不受老夫人待见,倘若此刻再传出些闲言碎语,恐怕会惹老夫人不喜。
她的别有用心不能被轻易瞧出来。
三夫人常给她送梨膏来,大夫人在她病愈后叮嘱厨房给她补身子,府中四姑娘常来寻她聊天,况且她住在大房院中,这三分糕点送得合情合理。
至于谢行之,大房的两位都送了糕点,单单忘了作为大表哥的他,恐是不妥。
等玉盏拿食盒准备去鹫梧院时,月吟忽然想起件事,将她叫住。
月吟去拿了个长颈瓷瓶出来。瓶子里是她珍藏的花蜜,她打开食盒,滴了几滴花蜜在花瓣形状的糕点上。
这花蜜是她和柳婉星一起试摘花酿出来的花蜜,馥郁花香,唇齿留香。
月吟笑了笑,说道:“可以送过去了。”
姐姐说过,给男子一些好甜头,他就会念着你。
谢行之吃了糕点,应该会念着她的。
*
鹫梧院。
“等等,”正德瞧见小厮拎着个食盒从他面前走过,忽地将他拦下,问道:“这食盒拿来的?”
小厮一五一十回道:“表姑娘刚差人送来的,给世子的糕点。”
正德蹙眉,又是这个表姑娘。
昨日便是表姑娘借着打雷的由头,青天白日下对世子投怀送抱。
世子心善,瞧着表姑娘怕成那样,起了恻隐之心,这才没有将人推开。
正德道:“你不是第一天在鹫梧院当值了,世子不收姑娘们送来的东西,你不是不知道!”
“那丫鬟说,表姑娘不单只送了世子,夫人和四姑娘那边都有,我寻思着这跟见面礼一样,便收下了。”
正德敲了敲他头,将食盒接过,“只看表面,这位表姑娘的心思可多了。行了,食盒给我,你去忙其他的活。”
小厮离开后,正德看着手里的食盒,目光复杂。
世子早说过往后不收表姑娘送来的东西,表姑娘这心思用错了。
正德暂且收下这糕点,打算悄悄扔掉,便不惊动世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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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春光明媚,还是个暖和的晴天。
谢漪澜来找月吟,两人在皎月阁外的小花园里放纸鸢。
谢漪澜拉了拉纸鸢线,“表妹昨日送的糕点真好吃,是扬州那边特有的吗?我第一次吃。”
如此看来,谢行之应该也喜欢她昨日送去的糕点。
月吟心里说不出来的高兴,她点点头,看向谢漪澜,笑道:“等改日再做些送给表姐。”
“那便先谢过表妹了。”
谢漪澜笑靥如花,表妹不但生得好看,手也巧。
月吟说道:“表姐客气,这段时间还得感谢表姐常来陪我。”
在侯府人前,她总是这般乖巧。
春风和煦,两只纸鸢在湛蓝的空中越飞越高。
月吟一边拉着线,一边往后退,哪知岔路口的小径上,一名小厮正推着辆小斗车而来。小厮闪躲不急,又怕撞到她,小斗车一斜,侧翻在地,上面堆的箱子摔到地上。
月吟倒是没被撞到,但是看见箱子里散落出来的东西时,僵在远处。
昨日她送去鹫梧院的食盒从箱子里掉出,糕点洒落了一地,而混在箱子里的还有些废纸、枯败的花枝。
这箱子俨然是装废弃杂物的。
“啪嗒——”
月吟手中的籰子掉在地上。
小厮吓得脸都白了,忙向冲撞的她道歉。
月吟压住情绪,平静地问那小厮,“这是要将箱子送去何处?”
见表姑娘没动怒,小厮心下一松,擦了擦额上的汗,道:“回表姑娘,都是些世子不要的东西,正拿去扔。”
小厮蹲下捡掉落的糕点,“这糕点不知又是哪位姑娘送来讨好世子的,世子素来最讨厌这些谄媚讨好的把戏。”
他并不知这糕点是谁送的,只是奉命将这一箱不要的东西都扔掉。以往隔段时日,总有姑娘差人送东西给世子,他早已见怪不怪。
他说这一番话,只因知道世子的贴身侍从不太喜欢这位表姑娘,便趁机敲打敲打她,让她莫要生那些心思。
闻言,月吟有些生气,仿佛是被人扇了耳光。箱子被小厮搬正,打开,一件月白外袍放在箱子中
——那日惊雷,她抱谢行之时,他穿的便是这身。
除此之外,枯败花枝上搭了张靛蓝色锦帕。
——锦帕是她上次洗干净,还给谢行之的。
月吟拾起月白外袍和那张锦帕,她手指仿佛被火苗灼过一样,脸也一阵火辣,仿佛是被人狠狠扇了耳光,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
她送去糕点,谢行之无情扔掉;她碰过的衣物,他也统统丢掉。
他当真这么讨厌她么?
恰在这时,谢漪澜走了过来,察觉到她的变化,关切问道:“表妹,你怎么了?”
又看见她手里拿着谢行之的外袍,疑惑问道:“诶,是哥哥这身衣服有问题?”
与此同时,小径上,谢行之正朝这边走来,大抵是瞧见地上的狼藉和拿了东西的她,忽地停住脚步。
月吟两手各拿了外袍和锦帕,眼中盈泪,朝谢行之投去目光,怔怔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