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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客居离聚仙阁不远,皆在王府以东的位置。
聚仙阁临园子而建,视线景致自是上等,离内院更近。而留客居因是为客人准备,虽与内院相距不远,却隔着一道月洞门。
穿过月洞门,一眼就能看到留客居三个字。院中种着一株石榴树,此时挂满了石榴果,一个个胖嘟嘟圆滚滚地张着小嘴儿的果子点缀的绿叶之中,瞧着十分惹人喜爱。
方才一路走来,谢姝看到不下十几株石榴树,可见镇南王府有多盼着子孙繁茂。若不是那个签文,她哪里有资格住进王府。
“二姑娘,这里真好,又大又宽敞。”她的丫环多乐惊叹着,一双眼睛都看不过来似的。“留客居都这么好,那聚仙阁得有多气派。”
“怎么?你想住聚仙阁?”
“奴婢不想。”多乐猛地摇头,“奴婢觉得这里已经很好了,二姑娘你只是手气不好,不必太过在意。”
谢姝失笑。
她手气不好?
如果她愿意,她会是手气最好的人,毕竟不是谁都会有她的际遇,遭了雷劈之后不仅大难不死,还多了一个能透视物体的金手指。
那年爹任满归京,途中他们一家人在茶棚歇脚时天气突变。刹时间乌云密布天空暗沉,风雨欲来雷电交加。
她记得那惊雷裹挟着闪电,白光刺得人睁不开眼睛,被雷电击中的那一刻,她听爹娘的惊呼声,大姐的尖叫声,以及大弟弟的哭声。那时她以为自己死定了,没想到因祸得福。自那以后但凡她亲眼所见之物,皆能看穿其中隐藏了什么。
这项特异功能听起来很是牛叉,但也有限制,比说人体和墙体她就看不透。而且平日里用处并不大,也就是偶尔帮娘找个什么弄丢的物件,无事时用来逗两个弟弟玩而已。
当然她不是没想过靠这金手指发家致富,思来想去最合适的地方就是赌坊。然而她娘最为厌恶之地便是赌坊,只因她的外祖父是个赌鬼,赌红了眼连儿女都卖的那种人。
听说她姨母就是被外祖父给卖了的,后来还要卖她娘。幸好她娘那时已经和她爹相识,她爹出手才将她娘保下。
她娘对赌坊深恶痛绝,她爹也不遑多让。
基于此她不可能走这条致富路。
所以这金手指几乎就是个废!
留客居房间多,她可以随便住。
然而眼下她还不能安置,因为这世间既然有尊卑法度,那便有约定俗成的潜规则,她需等那位谢姑娘选好房间之后再选。
主仆二人等了不到一刻钟,那位谢姑娘随行的下人们先至。他们将一个个朱漆雕花的箱笼抬进院子最中间的一个房间,然后婆子丫头便开始忙活整理,有人擦门窗桌椅,有人点上熏香,一派繁忙景象。
多乐看着她们,嘴巴渐渐张大。
“好了,我们要最里面的那一间。”谢姝伸手将多乐的下巴合上。
多乐:“……”
自己是不是给二姑娘丢人了?
相比别人的排场,谢姝可以说是极为寒酸。进王府所带的丫环只多乐一人,行李拢共就一个箱子。
她都不需要多乐动手,自己三下五下就将箱子里的东西整理完毕。衣裳备了三身,两身用来洗换,一身以防不时之需。
先前领她们过来的人已详细告知一些事宜,她知道该去哪里取饭食。
多乐学着别人的样子打了水,忙进忙出地擦洗,见她往出走,急问:“二姑娘,你去哪?”
“我去弄些吃的,你忙吧。”
“好嘞。”
谢家规矩不多,主仆二人相处多年,处得像亲人一样。
谢姝不觉得自己去取饭菜有什么不妥,多乐也完全没有这个意识。但那位谢姑娘的下人方才一直在暗中观察她们,听到她们主仆二人的对话后一个个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取了饭菜回来后,房间多了一些东西。
多乐满面红光,激动到语无伦次,“二姑娘,有…有冰…有冰。”
谢姝看着冰盆里一块不算小的冰,也有些意外。冰这个玩意儿,在这个时代可是好东西,是谢家买不起的金贵物。
那谢家的下人们颇为瞧不上她们主仆,眼神皆是透着几分鄙夷,其中有一个丫头毫不掩饰地嘲笑起来。
“一块冰而已,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没见过世面……”
“住口!”
“大姑娘!”
院门处,红衣女子冷然而立。
谢姝认得她,正是那位谢姑娘。
艳丽如火的长相,冰冷淡然的神态,冰与火的矛盾在她身上相互碰撞,那种极致的反差赋予了她独特的气质。
她朝谢姝走来,近看之下越发冷艳。
“是我约束下人不力,还请石榴姑娘见谅。”
“谢大姑娘客气了。”
谢姝心想,幸好自己现在是石榴姑娘。否则别人唤她谢二姑娘,岂不是容易让人误会她和谢大姑娘是姐妹,占了人家正经谢家嫡系的便宜。
谢韫又道:“你我同源同姓,旁人辱你欺你,便是辱我欺我。绿痕坏了礼数,罚月钱三月!若再有人胆敢对石榴姑娘不敬,罚月钱半年!”
那几个下人呆了,谢姝也有些傻眼。
她和这位谢大姑娘不熟啊,根本半点交情都没有。对方一上来就为她责罚自己的人,她很尴尬好不好。
“谢大姑娘……”
“你不用再说,我言出必行,断无出尔反尔的道理。”
谢姝觉得头大。
这位谢大姑娘到底怎么回事?
“你是不是觉得很奇怪?为何我会对你另眼相看?”谢韫问她。
她老实点头。
想知道。
谢韫凑近,吐气如兰,“那是因为你这张脸,我看着顺眼。”
她:“……”
……
主仆二人吃饱喝足,房间里丝丝的凉气让人备感惬意之余,难免生出几分慵懒,只恨不得躺平歇着。
之前王府下人送来的东西中除去日常用品外,还有四个桃子和一个不小的甜瓜,多乐已它们洗净镇在冰上。
谢姝吃了一个冰过的桃子,舒服到叹息。
她闭着眼睛靠在床上小憩,昏昏欲睡之时,老太妃派人传了话来,说是她们今日舟车劳顿,应当好好歇息,不必再去请安,听到这话后她才放心大胆地躺下。
一觉至黄昏,又到饭点。
“二姑娘,这王府可真清静啊,连知了都比别的地方懂事,一点也不闹人。”多乐摆着饭菜道。
谢姝伸了一个懒腰,“哪里是王府的知了懂事,应该是王府的人勤快才是。”
偌大的王府养了那么多的下人,为怕知了吵了主子们的清静,暑夏必定会安排人专门捕捉蝉虫。
留客居只住了她和谢韫,谢韫那性子瞧着也不是一个闹腾的,这一下午也没什么动静,如此的清静自在正合她意。
既然不用去给老太妃请晚安,入夜后她看了一会儿杂记就睡下。
翌日天微明,她被多乐摇醒。
“太妃娘娘不是说免了早安,以后每日里去请晚安即可吗?”她嘟哝着,朝床内翻身想继续睡。
老太妃的原话是这样的:“我老婆子年纪大了,这把老骨头折腾不起。早安就免了吧,省得你们折腾,老婆子我也不太舒坦。”
这样的安排,简直让她喜出望外。
房间里凉丝丝的,不多睡一会哪里对得起自己。
多乐见她还要睡,再次摇她,“二姑娘,昨晚聚仙阁那边出事了。”
她一听,瞬间清醒。
怎么入住的当晚就有人搞事?
还让不让人活了!
……
出事的姑娘名唤柳湘,柳湘是老王爷庶妹的外孙女,也是众女中长得最为我见犹怜的那一个。一夜过去她那张原本楚楚可怜的小脸上布满红色的疙瘩,有的地方还烂了,正被人扶着哭得死去活来。
萧翎和章也,居然也在。
却原来是柳湘半夜就开始闹了,聚仙阁里的姑娘都说她是被什么虫子给咬了,她死活不愿相信。一说王府怎么会有这样的毒虫,二说自己睡前还叮嘱丫头洒过驱虫药,一口咬定是有人害自己。
天刚微灰时她就跑了出去,不知为何竟然没有去找太妃和王妃做主,而是到竹林雅居外哭喊,这才把萧翎和章也给招来了。
“世子爷,章三公子,你们可要为小女做主啊!一定是有人想害小女,一定是有人故意这么做的!”
谢姝看着她的惨状,表示认同她的想法。
【原来这就是宅斗啊,还真是让人开了眼了。不过是一些十几岁的小姑娘,怎么下手这么狠,真是太吓人了,看来我以后要躲她们更远一些。】
这声音一出,萧翎觉得顿时清静了许多。
日后若是不想听到别人乱七八糟的心声,他或许可以将此女带在身边。
章也小声问他,“你是不是已经看出是何人所为了?”
他“嗯”了一声。
“你不要说出来。”章也压着声,“以往清风院那边的案子,但凡是你出手,就没有破不了的,风头全让你出了。今天你别管了,就让我章三公子出出风头吧!”
“好。”
两人说话时,一身的华服的赵芙顶着精致的妆容,傲然而端庄地过来。“世子,我觉得她就是被蚊虫叮咬了而已。“这里是王府,诸位都是王府请来的客人,又有谁会害人呢?”
“…有,有的,肯定是有人害我,蚊虫怎么会把人咬成这样……”柳湘呜咽着,却不敢太大声。
“胡说,王府哪里来的毒虫!”赵芙怒道:“王妃掌管王府多年,府里别说是毒虫,蚂蚁见不到几只。你分明是被蚊虫咬了之后自己乱抓乱挠,又乱涂乱抹,才会变成这样。”
章也玩味一笑,勾着眼睛看着那哭得快晕死过去的柳湘,然后凑过去深深一嗅,露出一个果然如此的表情。
“还真让赵大姑娘说对了,柳姑娘是有什么癖好吗?怎么什么香的臭的都往脸上涂?”
“我就说……”
章也打断赵芙的话,“柳姑娘,我知道南边有一种翅虫,最喜你脸上这种鱼腥气。若不慎将其拍死,它的毒汁所到之处皮肤溃烂,愈后可能还会留疤。”
“我没有乱抹……”一听会留疤,柳湘哭得更加厉害。“章三公子,您救救我…您救救我,我脸上不能留疤。”
姑娘家的脸上若是落了疤,还怎么能有好姻缘,更别说入世子的眼了。
她痛哭着,红肿溃烂的脸让人不忍直视。“我就知道是有人想害我…怪不得我昨晚睡得那么死,定然是熏香被人做了手脚……那人趁我睡着还在我脸上抹了不干不净的东西!世子爷,有人嫉妒我,她们怕小女入了您的眼,所以才毁了小女的脸……”
谢姝心想,可不正是如此。
【柳姑娘这张脸之前确实不错,我一个女人看了都忍不住怜香惜玉,何况是男人。也不知道是哪个心狠手辣的,这么辣手摧花,可真下得了手。】
萧翎听到她的心声,看了她一眼。
她浑身汗毛一竖,莫名觉得有种被人盯上的感觉。
【不会吧,我也被人盯上了?难道是有人觉得我这张脸也有些碍眼,想毁了我的脸吗?那可不行,我这张脸要是毁了,我举人巷第一美的名头要是保不住,我家小美还不得哭死。】
那种感觉却越来越明显,她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
“章三公子,您既然知道是什么毒虫,您可一定要为我表妹做主啊!”扶着柳湘的姑娘说。
那姑娘谢姝可太熟了,正是昨天嘲讽她的那个粉衣少女。这姑娘姓周名霏,其姑姑是柳湘的母亲。
周霏环顾所有人,目露恨光。
“是谁,到底是谁,你站出来!”
“周姑娘,想要找出害柳姑娘的人并不难。”章也还是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
“真的吗?章三公子,您真有办法找出害我的人?”柳湘急切着,想伸手去抓章也的衣袖,被章也利落地避过。
章也似嫌弃地甩了甩自己的衣袖,道:“那种翅虫是南边之物,活虫不易携带,只有可能是虫卵。害人之人既有此心,便不会只用一次,想来她手中应该还有未孵化的虫卵。左不过是这院子里的人,一搜便知。”
话音一落,惊呼声四起。
有几人自告奋勇,要去搜查。
谢姝心想,这几个请命去搜查的人当中恐怕就有那下手之人。
【人多手杂,栽个赃嫁个祸什么的再容易不过。到时候推得个干干净净,被栽赃的人可就惨了。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这个黑锅一旦背上就再也拿不下来了,好惨哪,也不知是哪个倒霉蛋。】
萧翎垂着眸,眼睫动了动。
这女人倒是个聪明的。
他一个隐晦的眼神过去,章也立马懂了。
“聚仙阁众人,人人都嫌疑,为怕有人趁乱嫁祸,搜查之人必须与被害之人毫无干系。”
赵芙面色不虞,“既然章三公子觉得有人故意为之,那就查个清楚明白,免得日后我们王府还要被人说三道四。我不住在这里,我去最合适,世子以为如何?”
一句我们王府,可见真把自己当成王府的主子。
她比所有的姑娘都早进王府,一直住在镇南王妃的院子里。
萧翎看都不看她,道:“你不行。”
谢姝闻言,突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秀眉不自觉地微微拧紧。
【不住在聚仙阁的人,除了赵芙那不就是我和谢韫?谢韫是谢家的嫡女,身份地位都是够。如果要选一个人去搜查,她是最好的人选。总不可能是我吧,虽然这样的事对我来说手到擒来,但如此一来赵芙被下了面子,会不会把我恨上?我可是要明哲保身的人哪……】
正想着,便感觉所有人都看着自己。
原来不知何时,萧翎已经到了她面前。
“你去。”
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