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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角的冰鉴中满是寒气,幽幽地渗透至屋子里每个角落。丝丝的凉气无孔不入,仿佛直往人的心里钻。
她手脚冰凉,身体也仿佛被冻僵。
恍惚中,屋子里似乎有一阵诡异的安静。
尔后,她听到白萋萋的声音。
“石榴姑娘此言差矣,良禽择木而栖,若遇良主,自当一生顺遂。”
她回过神来,努力让自己脑子放空,什么也要不想。“道不同而已,未必是谁对谁错。我有自己的看法,白二姑娘也有自己的见解。草木一春,人活一世,冷暖甘苦唯自己知道,但愿你我皆能不负此生。”
“小石榴这话中肯。”老太妃赞道:“冷暖自知,各有所求,哪有对错,是个通透的孩子,也不知以后哪家的哥儿有福气能娶到你。”
谢姝适时低头,装作害羞的样子。
她感觉自己整个人都麻了,却什么心思也不敢有。耳中全是“嗡嗡”声,似她繁乱惊慌的心绪,又似她血管中奔腾的血流。
这种感觉像被雷劈了一般,茫然空洞至极。他人或是春暖花开,或是夏风徐徐,抑或是秋果盈筐,她却只有冬雪皑皑。
老太妃对众女画作的点评声仿佛来自远方,一时忽远一时忽近,然后她听到白萋萋的《竹林图》被选为最佳的声音。
这一切仿佛与她无关,她像是被隔绝在世间之外。
忽然,她听到有人叫自己。
“小石榴。”
循声抬头,恰好对上老太妃关爱的眼神。
老太妃看见她煞白的脸色,微微一愣。
“白家二丫头的画不错,你的画我瞧着也是极好,所以你们都是今日最佳。”
她:“……”
直到那支老太妃添作彩头的金镶红宝石步摇送到她手上时,她才反应过来老太妃刚才误会了什么,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太妃娘娘,小女的画浅显简单,实在是愧不敢当。”
老太妃面目慈祥,心道再是通透懂事,到底还是个孩子,刚才这小脸白惨惨的,又沮丧又失落,真是让人心疼。
“简单未必就浅显,我瞧着不错,实属今日最佳。”
如此一来,最佳者有两人。一个是实至名归的白萋萋,一个是被打了同情分的她,她着实有些汗颜。
手中的步摇分量十足,华美精致,少说也值百两银子,抵得过他们全家的家底,心道这算不算因祸得福?
众女的恭喜声不绝于耳,多少有些言不由衷。
白萋萋得的彩头是镇南王妃的那支翡翠梅花簪子,且当场就将簪子簪在了自己的发上。“小女多谢太妃娘娘王妃娘娘垂爱,若太妃娘娘王妃娘娘不嫌弃的话,小女愿抚琴一曲以表谢意。”
镇南王妃含笑道:“正好久坐有些乏,听个曲子醒醒神也好。”
她已应允,老太妃自然不好再说什么。
很快便有下人送琴上来,白萋妻行礼过后坐在琴前。
悠扬的琴声回荡在屋中,确实能舒缓人的情绪。尤其是在这酷夏时节,享受着富贵堆砌的凉爽,听着这动人的曲子,别有一番享受滋味。
谢姝静下心来,思绪也一一理清。
她垂着眼皮,似是在欣赏琴曲。
【有曲子岂能没有冰饮?这时候如果来上一杯冰镇过的紫苏饮,那才是极致的享受。】
心里这般想着,微微掀起了眼皮望去,只见萧翎身体朝老太妃那边倾斜,不知和老太妃说了什么。
不多会便有下人来上茶水,呈在她面前的正是方才所想的冰镇紫苏饮。紫粉色的水盛在琉璃碗中,还冒着凉气。
一口下肚,她的心也凉了。
心凉却不死心,犹在做最后的挣扎。
【喝了这紫苏饮,胃口竟也跟着开了,若是此时再来几样点心,那就再好不过了。】
这次她始终低着眼皮,没敢再往那边看。
而萧翎却朝这边看了过来,那眼神深邃如海,一片漆黑。
须臾,他微侧过去,对老太妃低语。
“祖母,孙儿今早未食……”
老太妃一听自己的宝贝孙子饿了,忙问:“乖孙,你想吃什么?”
“不拘什么点心,来上几样。”
祖孙俩窃窃私语后不久,下人们送来点心。
点心一共有四样,其中就有荷花酥。谢姝看着这些形似花朵香气扑鼻的点心,心中的那丝侥幸荡然无存。
一口点心入嘴,竟是满嘴的苦涩。
凉爽的室内,有饮有点心,还有琴声相伴,原本最是一个惬意舒畅的夏日,而今却像极了她的末日。
琴声已止,她恍若未闻。
白萋萋起身,朝老太妃和镇南王妃盈盈行礼。
镇南王妃对她的琴技赞不绝口,“一曲仙乐余韵绕梁,你年年轻轻便能有此造诣,实属难得。”
“多谢王妃娘娘夸奖,小女日后定当更加刻苦练习。”
她话语虽谦虚,却落了下乘。世家高门内的姑娘,琴棋书画皆是附庸,真正要学的御下之术与管家之道。
什么样的女子需要刻苦练习琴技讨好别人,答案不言而喻。
赵芙看她的眼神很矛盾,也很复杂。她的归顺是一种示弱与示好,但同时又像是一根扎进血肉里的刺。
这刺不能拔,只能任其存在。
但有的刺的可以容忍,有的却不能。
比如说谢姝。
如今谢姝在赵芙的眼中,也是一根刺。
“白二姑娘得了彩头,弹了曲子为谢,石榴姑娘呢?”
谢姝一口荷花酥噎在口中,忙喝了一大口紫苏饮咽下去。
“赵大姑娘应知,我不会弹琴。”
“我自是知道石榴姑娘不会弹琴,但澜城鼓最是闻名天下,听说澜城百姓人人善鼓,便是三岁小儿也能露上一手,石榴姑娘应该也是会的吧?”
澜城的牛皮鼓最是出名,城中有不少做鼓的匠人。匠人既能做鼓,便会打鼓,是以当地确实善鼓者极多。
谢姝觉得自己有一万句脏话想出口,但脑子里和心里都不能去想,憋得她犹如困兽一般,急需一个出泄之处。
“既然赵大姑娘想听,那我就献丑了。”
抬上来的鼓极大,红漆金环,上面刻着一个萧字。
老太妃眼神一厉,不虞地看了镇南王妃一眼。
镇南王妃也有些惊讶,用眼神询问自己的侄女。赵芙先前丢了丑,如今一门心思想拉人当垫背的,压根没有注意到镇南王妃的脸色。
“石榴姑娘,请吧。”
所有人都看着谢姝拿起了鼓槌。
这种鼓重在鼓槌,一上手便知。
“咚咚咚”
鼓声初时沉稳有力,一声声直击人心,进而慢慢急促,如同蓄势待发,最后如迅雷之势,仿佛裹挟着千军万马奔涌而来。
众人看着那击鼓的少女,皆是震惊。
此时的谢姝已至忘我之境,她一下一下地击打着战鼓,像是在宣泄自己内心所有的情绪,层层递进直至酣畅淋漓。
一鼓终了,久久回音。
老太妃激动地站起来,眼中已有泪光。“你…你竟然会这个……”
谢韫问:“太妃娘娘,这鼓声是何意?”
“这是三通鼓,是大军开战之前的进攻鼓,谁教你的?”老太妃问谢姝。
谢姝回道:“澜城善鼓者众多,其中不乏从边关归田的伤残之人。”
“原来是这样。”老太妃感慨着,然后坐下。“这种鼓声我多年未听到过,想当年老王爷还在时,他闲暇之余最喜亲自打鼓,这鼓就是他生前用过的鼓。”
这下赵芙的脸色都变了。
她下意识朝镇南王妃看去,不意外看到镇南王妃略带责备的目光。
“太妃娘娘,芙儿不知这鼓……”
“罢了,今日能听到小石榴的这三通鼓,也算是值了。”
这话在赵芙听来,无异于一记响亮的耳光。她不敢对老太妃生恨,自是把所有的怨都迁怒给了谢姝。
“石榴姑娘还真是让人刮目相看,看来我还真说对了,澜城果然人人善鼓,便是三岁小儿也是如此。”
“赵大姑娘说的不错,澜城确实人人会鼓,我更是从小听鼓声长大,三岁时我就会三通鼓。”
“会打鼓而已,有什么好得意的。”这声音来自赵芙的堂妹赵芸。
老太妃脸色淡了下去,忽然朝谢姝招手。
“我乏了,小石榴过来扶我一把。”
一时之间,羡慕嫉妒的目光无数。
谢姝半低着头,上前搀住了老太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