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的人皆知李重进时日无多,也知道柴宗训所说的不过是宽慰之言。
不过躺在病床上的李重进还是用尽全身力气,握住了柴宗训的手,笑着答应了下来。
无人知晓,待柴宗训离开之后,李重进偷偷抹去了眼角滑落的那滴泪水。
此时此刻,李重进只怨上苍没有给他更多的时间,让他亲眼看一看大周每寸土地。
“来人……将我书房那幅大周全舆图拿来,挂到这儿来……”
自从柴宗训传旨制作大周全舆图以来,几乎每新增一处领土,就更新一次。
李重进书房这幅,就是包含了缅南省与湄南省的最新大周全舆图。
待李重进之子李怀瑾送走柴宗训返回后,便看到李重进命人将全舆图从书房搬到了卧房。
李怀瑾还眼见,其父李重进拒绝了下人的搀扶,正一个人艰难地从床上坐起,想要独自走到全舆图前。
“父亲!”
见是李怀瑾上前,李重进连忙紧拉着他的手,指着一处毗邻大周版图最西侧的位置说道。
“你看,周边这几处大湖,也得纳入大周的管辖范围之内才行,往南这一片地方也是,还有……”
“父亲,您休息会吧,开疆拓土的事自有陛下和武将们去操心,您也应该到享福的时候了。咱们先把身子养好,日后才有机会看到这些不是吗?”
李重进没有理会李怀瑾的话,反而吩咐人拿来了毛笔,将自己方才未说出口的那句话,写在了全舆图最中间的位置。
落笔之后,李重进方转过头对着李怀瑾说,让其在自己走后,将全舆图献给柴宗训。
“父亲!您这是说得什么话,快躺下休息会吧。来人,将老太爷扶回去。”
自柴宗训走后,李重进浑浑噩噩地在床上又度过了好几日,方才到了临别时。
此时的李重进已经消瘦得不成人形,这几日他几乎水米未进,脸颊也渐渐地塌陷了下去,就连话都说不全了。
但李重进还是紧紧抓着其子李怀瑾的手,不停地重复着一个字:“图……”
“父亲放心……儿子明白……那图,儿子一定会亲自交到陛下手里。”
听罢,李重进终于满意地露出了一丝笑意,缓缓地阖上了双眼。
这一日,李重进走完了他七十八年的人生,死在了大周即将迁往新都之际。
柴宗训得知消息后,悲痛万分,当即宣布辍朝三日,为李重进举哀。
当今天子向来勤政,文臣武将虽料想到柴宗训会悲痛至极,不过辍朝之举,还是出乎了众人的意料之外。
不仅如此,柴宗训还宣布将以天子之尊,前往李府为李重进致祭,诸臣又是一惊。
既然天子决定前往,太子元明以及柴宗训诸子,文武百官等也争相赶至李府,以表哀思。
李重进葬礼的规模已远超过了他,一介战区指挥使的地位,很显然是柴宗训有意为之。
“‘黑大王’一失,大周犹失一臂,朕痛心疾首、夜不能寐。太祖世宗在时,李重进屡建奇功,朕登基之初,他更忠心辅弼,肝脑涂地。朕已决意,追封其为‘太傅’,追谥‘忠武’,其子李怀瑾即日起出任演武堂提督一职。”
演武堂提督自纪王柴熙谨被贬以来,一直处于无人接管的状态,今日柴宗训就这么把这个无比重要的位置,交给了李重进之子,着实打了众人一个措手不及。
演武堂提督这个位置,并不是没有人盯着,奈何柴宗训一直紧紧攥着不放。
李怀瑾如今的思绪全被哀痛所笼罩,柴宗训对其的恩典,在他看来也是宽慰为上,以至于他还没反应过来,演武堂提督是一个多么令人眼红的位置。
“臣,谢过陛下。”
李重进之死,也成为了元圣八年,柴宗训最难以释怀之事。
“陛下,父亲死前特意交代,有一样东西,命臣一定要交到陛下的手里。”
柴宗训一听忙令李怀瑾将东西拿来,可他却说此物过大,请柴宗训移驾一观。
众人皆在猜测,李重进临死前究竟给柴宗训留下了什么,竟弄得如此神秘。
李怀瑾将柴宗训领到其父生前的书房,指着面前一巨型卷轴称道。
“陛下,就是此物。”
柴宗训一抬手,便有人上前将卷轴缓缓打开。他随即发现,这正是最新版的大周全舆图。
不过,眼尖的柴宗训已经发现,正中央多出来的一行文字,应是李重进亲笔。
——大周日后之危,危在西方,危在海上,必得慎之又慎!
李怀瑾言道,这是柴宗训来看望李重进那日,他用尽气力,亲笔所写。
往后几日,李重进虽已神志不清,但仍心心念念着一个“图”字,就是为了提醒李怀瑾,将此图献给柴宗训。
若是仔细观察,还可发现这张全舆图与一般的图还有所差别,主要是李重进还在大周以西的几处位置,用不同颜色标注了出来,不知何意。
但此刻站在全舆图前的柴宗训自然清楚,李重进所要表达的含义。
图上圈出来的位置,几乎都位于大洲或者大洋的重要连接处,李重进甚至于还将整个阿拉伯半岛给圈了出来。
三大洲相交之处,重要程度可想而知,李重进不愧是久经沙场的战将,常年驻守西疆的经历,已经令他感受到了来自西方的威胁。
“将图收起来,待朕回宫后,将其挂到福宁殿去。”
李怀瑾见状,自是猜到柴宗训应是解开了李重进生前所留下的信息。
回宫后,柴宗训不时坐在全舆图前出神,童海还以为制图出现了错误,私下检查了好几遍。
元圣九年初,继李重进之后,李筠也因年老离世,中部战区指挥使一职空缺。
李筠死后,柴宗训追封其为“太保”,并追谥其“武忠”二字。
李筠之子李守节奉柴宗训之命,从玄甲卫指挥使之位,升任中部战区指挥使一职。
后柴宗训传命杨业幼子杨延彬任玄甲卫都点检,成为天子五卫都点检之一。
谁料,杨延彬方才上任没多久,便遭遇了一次巨大的考验。
玄甲卫的主要职责,乃是保卫大周皇室成员,这便需要杨延彬尽快熟悉他们的身份。
这其中也包括年纪尚小的皇太孙柴弘基,他自从与其母魏昭堇留在汴京城后,身子总不见好。
莫说李贵妃她们几个,就连朝阳也不曾见过皇太孙几面,皆被李纯妍以各种理由挡在了坤宁殿外。
唯有柴宗训,能够自由出入坤宁殿,见到这个自小泡在药罐子里的皇太孙。
眼看柴宗训不止一两次暗示,皇太孙的身子骨太弱,日后恐难当大任的话。
急得李纯妍几次三番,想要带着皇太孙前往慈光寺请愿,奈何一直没有寻到最合适的时机。
开春之后,天气渐暖,李纯妍眼见皇太孙的身子有了些许起色,便决定还是要领着他走一趟慈光寺。
待李纯妍与柴宗训禀告过后,便带着太子妃魏昭堇与皇太孙柴弘基出了城。
新任玄甲卫杨延彬也迎来了他上任之后,第一次针对皇室成员的保卫重任。
“母后,看来这佛门清净地确实是好,弘基方才还睡得昏昏沉沉,眼下眼神变得清明得很。”
“慈光寺乃是太后生前常来之地,想必她也在保佑咱们皇太孙,好让他健健康康地长大。”
魏昭堇听罢,不由地趁着众人不注意之时,悄悄对着窗外叹了一声气。
最近,魏昭堇越来越担心,弘基的身子这般孱弱,是否与其当年喝下的那剂猛药有关。
她发现,李纯妍总是不经意间询问她,自从喝了汤药,产下皇太孙后,身子与前几年相比,是否有何不妥之处。
魏昭堇本想将此事告知太子元明,奈何二人如今分隔两地,若是书信中泄露了半点消息,任何一个细节都足以颠覆大周朝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