鸳鸯岛。
聚义大厅之中。
八臂黑龙斜躺在首把交易之上,面色阴沉。
几位当家的各有座次,虽然面前摆放着酒肉,却无一个敢碰,一个个低着头,不敢发声。
一名侥幸逃脱的喽啰兵,正跪在地上汇报,“大当家,这梁山太不是东西,这百谷堡哪里是藏着金银财宝的宝地,分明是个要命的险境。”
“车当家的率领我等费尽千辛万苦抵达此地,还没动手,就被千万兵马埋伏,不仅有世家的部曲,还有商队的联军,我等当场陷入重围之中。
即便是如此,车当家依然奋不顾身,卖命拼杀,终究是杀入了百谷堡。
可叶渡那厮,着实悍勇,世间少见,他手下的勇卒,不仅人人骑马,而且还有战甲,刀枪不如,弓弩不破。
兄弟们誓死拼杀,可奈何他们的战马和铠甲太厉害,又占据着人手优势,我们终究还是败了。”
喽啰兵说的声泪俱下,虽然有夸张的成分,但很多内容,都是他所能看到的真相。
当然,有些事情不夸张没有办法啊,以大当家的性格,若是简单的败了,肯定绕不过自己。
而且,对于很多关键节点,他也没有说谎,实在是叶渡太猛了,还有那些战甲,简直就是他们的梦魇。
八臂黑龙能活到今天,自然清楚自己的手下的实力。
眼前的喽啰兵虽然会说谎,但绝对不会无中生有。
既然败了,就证明对方很强。
所以他不断强压心中的怒火,冷声问道,“你老实告诉我,对方到底有多少人?”
闻言,那喽啰兵思索了半响,“大当家,说实话,夜色之中俺着实看不清楚,俺只记得后来打着打着,不停的有其他的同行来援助我们,咱们的队伍最后竟然突破了两千之中,可即便是如此,也无济于事。”
“因为支援叶渡的人更多,不仅仅有附近的几个村子的青壮,还有世家的部曲,此外各大的商队的护卫,也都下场了。”
“那场面之大,就跟早些年边塞大战差不多,着实吓人。”
边塞大战?
听完手下人的介绍,八臂黑龙的面色变得无比凝重。
他曾熬煮私盐,率队贩卖到边塞之地给蛮夷,却是曾见识过朝廷与蛮夷的鏖战。
那真的是大恐怖,军营跟天仿佛是连接在一起。
军旗一挥,十几万的兵马混战厮杀,人命根本就不算是人命。
着实是尸山血海。
仅仅是送过一次私盐,八臂黑龙便不敢轻易去边塞,实在是怕莫名其妙的丢了性命。
如今他有些怕了。
一来如此多的人手,自己跟对方比起来,力量实在是太过于渺茫了。
其次,可以指挥千军万马夜战的人物,该何其恐怖。
思索片刻,他犹豫的说道,“司马先生,那叶渡不过是一个村正,怎么能纠集如此多的人手?”
司马先生其实曾多次在暗中劝谏过八臂黑龙,不要招惹叶渡。
虽然他也动心过,甚至当场同意了发兵叶家。
但是事后经过一番冥思苦想,越发的觉得叶家可能是个大恐怖。
便将自己的忧虑跟大王禀告。
奈何八臂黑龙不肯听,一是被叶家的财富冲昏了头脑,二是希望得到梁山的支持。
到后来,司马先生也觉得,可能是自己过于谨慎了。
他们做贼的,很多时候就是在赌。
瞻前顾后的下场只有一个,那就是被兼并,或者被朝廷剿灭。
所以就找到了车珠子,帮助其好生的出谋划策了一番。
但是没想到,最终的结果还是败了。
听闻大王的问询,司马先生上前叉手行礼之后,解释道,“大王,先前我就说过,叶渡走的乃是世家之道,若是条件允许我也希望您走这一条的。”
“之所以可以短时间内聚集如此雄厚的力量,是因为他做的事济世救民之事,不管真心如何,却能收买人心,百姓在他身上看到了盼头,自然舍命跟随。
世家在他身上看到了长期的收益,也愿意倾力相助。
便是于朝廷而言,也可以稳住地方,缴纳赋税,乐见其成。”
“圣人曾云,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不外如是。”
“这还是只是初期,后续随着叶家的实力增长,会成长为地方行政的莫大的助力,地方州官施政要看其颜色,再有几十年,待族中子弟考入朝堂,便会为其摇旗呐喊。”
“届时,便是整整的世家,在大乾称呼一句呼风唤雨也不为过。”
八臂黑龙一脸羡慕的说道,“那为何当初先生不这般引导我来呢?我听说叶渡的出身,比我也好不到哪里去。”
司马先生苦笑着摇头道,“大王此言差矣,论身份,莫说是大王,便是整个沧州没有几个人可以比呢?”
“他乃是关中子弟,与圣人天生亲近,吾听闻其人曾任圣人亲军玄甲什长,后调入边塞大军任主帅中军都虞侯,在战场上屡立战功,历经大小二百余战,可谓是战功赫赫。”
“只不过是主帅犯了大错,为人牵连,所以被迫退伍。但其人之赤诚,天地可鉴。所以他退伍之后,本身就有圣人和军方的扶持。
而且朝廷有意扶持关中人崛起为新世家,打压其他各地的世家。叶渡也算是乘了这波东风。”
“这还只是其一。”
“还有其二,叶家自发迹以来,遭到了多少打压,山贼,世家,刺史,那一次不是致命的危机。莫说刺史大人,便单说一个沈家,大王,以咱们现在的实力,敢得罪人家吗?”
“所以说,世家之路虽好,可终究是千难万难,没有机缘,没有实力,不是一般人可以做到的。”
八臂黑龙听完之后,沉默不语,心里既羡慕,又止不住的咒骂。
当然,咒骂是咒骂叶渡和梁山两拨人。
一来,咒骂叶渡怎么那么强悍,害的自己损失如此惨重。
二来,则是咒骂梁山贼,只顾着封官许愿,却不肯告诉自己,叶家到底有多么恐怖。
当然,他也有些惋惜车珠子,毕竟是自己手下头等悍将,这般牺牲了,着实有些可惜。
至于那几百个可战之兵,他却压根没有计较。
反正这年头穷人有的是,只要自己放开粮仓,自然有的是愿意为自己卖命。
不过很多事情,面上还是要过得去的。
不然这脆弱的寨子随时有可能崩塌,大家也会认为自己无情无义,弃自己而去。
当下看了一眼心腹。
而表情也逐渐变得悲愤,一杯酒下肚,眼泪簌簌而下。
心腹心领神会,立刻哭嚎着喊道,“大王,你要为兄弟们报仇啊!”
八臂黑龙带着颤音说道,“昔年我贩卖私盐时,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头。
狗日的朝廷欺负我,豪强打压我,便是老百姓都给我白眼看。
是车珠子和你们一路追随我,给我鼎力相助。
咱们在这鸳鸯岛,费劲千辛万苦打下了这份基业。
莫说是车珠子他自己,便是其他兄弟,那一个不是跟我感情深厚。
大家时常与我把酒言欢,跟我诉说着咱们岛未来。
我都一一记着呢,我想着有朝一日我发达了,一定不能忘了诸位兄弟。
可我千算万算,没想到,这忽如其来的一战,折损了那么多弟兄,我的心好痛。”
说着,用头不停的触碰桌面,发出砰砰的响声。
口中不断呢喃着,“这都是我的错,如果这一战死的是我,而不是诸位兄弟该多好。”
随着八臂黑龙的表演达到高潮,自然有亲信站出来,大声道,“大当家,何必自责,这一切都是姓叶的过错,与大当家的有什么关系?您还不是为了诸位兄弟有一口饱饭吃。”
“要我说,咱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报仇!”
“报仇!”
“报仇!”
“报仇!”
一时间山寨众人,别管是虚情,还是假意,纷纷呐喊起来。
八臂黑龙探出手来,虚空压了压说道,“安静!虽然我与诸位兄弟心中恨不得吃叶渡的肉,喝他的血,但是此战我们损失惨重,不得不从长记忆,眼下要先吃了那波朝廷的逃卒。”
只要得了这支朝廷的逃卒,便能实力大增。
毕竟他们是上过战场的。
八臂黑龙就不信,叶渡领着一群农夫,能打得过朝廷的正规军。
他安抚了几句之后,又唤来一个心腹说道,“你去下岛,找他们村正,告诉他们,就说他们要求的归还鲫鱼岛的事情,我同意了,但是必须来咱们岛上谈。”
“遵命!”
心腹答应一声,匆匆出了聚义大厅。
人群之中,司马先生默默的看着八臂黑龙的表演。
想着最近打听到关于叶渡的传闻,对比之下,便知道自家的大王跟人家比起来,差距何其之大。
自家大王过于虚情假意了啊。
这一番哭闹,看似群情激奋,竟然一点抚恤都没有。
大家为你做事,就听你表达感情么?
哎,鸳鸯岛有难了啊!
……
却说虎子,在拿了叶渡给的书信之后。
点了三五个赏金客兄弟,与自己骑马同行,带着武器直奔州衙而去。
赶到州城之后,却见因为忽然爆发的战乱的缘故,州城已经大锁,不允许任何进出。
而州城内的泼皮无赖,以及本地的帮会都遭了无妄之灾,不管你是否有罪过,只要携带了武骑,便有可能被抓捕。
虎子无奈,只能在城门外等候,一直到了晌午,有了相熟的人守城,他才敢过去。
让他感觉到惊讶的是,此时负责守门的竟然是孙县尉。
孙县尉的脸上明显被抽的不轻,肿的很高。
此时正嘬着牙梆子里的血渍,不停的对着城内骂街。
听到脚步声,忍不住抽刀回头,见到是虎子,这才放回兵刃,担忧道,“虎子,你们家主人无事吧?”
虎子拱手行礼说道,“无事。”
“那百谷堡呢?”
“百谷堡也守住了。”
“这便好,这群贼人,着实无法无天,等老子脱身,一定要灭了他们,不然难解心头之恨。”
虎子皱眉道,“大人,贼人作乱罢了,以前又不是没有过,为何......”
话还没说完,孙县尉又吐了一口血痰骂道,“虎子老弟,你有所不知,这长史大人,刚刚发了宏愿,说要改变沧州的环境,吸引更多的商旅来做生意。”
“结果呢?却发生了这种水贼攻打坞堡之事,而且还是数千人的厮杀,他能不打脸?”
“长史大人够不着其他几家县衙,便直接杀到了县衙。我也是心疼堂尊,上去帮衬了两句,结果那姓杨的好生无礼,直接给了我一个大巴掌。”
“狗日的,姓杨的就没好东西!往日里去老子的酒楼白吃白喝也就算了,下手还这般厉害,真的该死!”
虎子跟着附和道,“早晚将他掼进粪坑,出了折扣鸟气。”
说着给了孙县尉一个急迫的眼神。
孙县尉这才意识到,这小家伙不是来跟自己报平安的,神态微变。
对身边儿人吩咐道,“你们先在此地守着,我与小兄弟一起去吃杯茶水。”
说着,二人走到城墙根上,踹走了几个蹲在此地的流民,待清静之后,孙县尉轻声问道,“你既然不是来报平安的,莫不是有其他事情?”
“叶大哥让我给长史送一封书信,但我现在进城都难,今日尝试了数次,都被拒绝了,幸好遇到了县尉。”
孙县尉看到书信之后,点了点头。
骂骂咧咧道,“姓杨的怕死的很,他知道今日发生了数千人的大战,吓得不敢开城门,怕混入了贼子。”
说着,将信推了回去,说道,“叶兄可还有什么交代?”
虎子想了想说道,“没有,只是说这封信一定要交给长史。”
孙县尉点了点头,说道,“按理说这种事情,我应当代劳。但毕竟是涉及你家主人的大事,我怕是说不妥当,你随我来吧。”
虎子担忧道,“孙县尉,你想个法子即可,今日刚冲撞了长史,万一.......”
孙县尉昂然道,“便是再被他揍一顿又怎滴?”
“叶兄的事情,我便是被打一顿棍子都无碍。”
说着,迈着四方步往前走了几步,忽然想起到什么,看了看虎子说道,“当然,你小子是叶兄的人,跟着练了一段武,一会儿长史若是打我,帮我拉一拉。”
闻言,虎子连连点头,“孙县尉,您放心,俺的武艺也不赖,弄死几个长史轻而易举。”
孙县尉斜睨道,“去去去,你主人那么聪慧,你怎么那么憨,弄死他作甚?拉着点,别让他使出力道即可。”
州衙内。
杨长史看着孙县尉以及跟随而来的虎子,当场把砚台举起来,朝着孙县尉便砸了过去,“混账,谁让你擅离职守的!”
孙县尉被杨长史的粗暴给弄蒙了,却是没有反映过来,眼看砚台就要打在脸上。
只是此时,震撼人的事情发生了。
只见跟在孙县尉身旁,一直默不作声的虎子,眼疾手快,手一探,便将砚台抓住了。
甚至于里面的墨水都没有撒出来。
杨长史一脸惊讶道,“好俊的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