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位淘汰制和招募制并行。”
“小吏们之所以横行无忌,欺压百姓,欺上瞒下,靠的无非是可以在地方上他们的职务世袭,靠的无非是地方世家豪强的支持。”
这倒是不假,州衙也好,县衙也罢,这里的小吏十有八九早就被当地的豪强士绅所收买了。
但这群人又不可或缺,因为他们在一定程度上起到了润滑剂的作用。
如果没有了他们,只靠地方行政官员,是无法管理偌大的州县的。
同时这些人,这些家庭,在地方上又积攒了威望,他们说话百姓不敢不听,以至于出现县官不如县管的情况。
“现如今,正好是处置他们的好时候。”
“因为他们背后的豪强大户,尤其是城里的大人物,被反贼一波推了大半,剩下的也战战兢兢,惶惶不可终日。”
“现如今的他们正是没法给小吏们做靠山的时候。”
“咱们可以拿出一部分钱来,将小吏的定额扩编,让有心做些事情的寒门士子进来,同时裁汰一部分不好好做事,没有后台之人。”
“待这一步做完之后,便可以由州里牵头,强化监督职能,制定严格的赏罚制度。”
“虐待百姓者罚,完不成任务者罚,世袭制度暂时取缔艰难,无法大规模裁撤,但是咱们可以断了他们的财路,让他们活不下去,他们自然会想办法离开。”
杨长史说的兴致高涨,拿起叶渡的水碗,也不管那么多,倒了一杯水,咕咕的喝了下去,然后面露得意之色,“而且刀把子在你手里攥着,谁敢闹事,便以谋反之罪论处。”
叶渡听着长史侃侃而谈。
心中坐实了长史并非酒囊饭袋的论断。
这些东西,说的如此详细,而且可执行性如此之高,肯定不是拍拍脑瓜就能想出来了。
应该是他为官多年总结出来的。
而且,这位杨长史与其他官员不同的是,不论处于什么状态下,都不愿意任人摆布。
可见他从始至终,都是想做些什么的。
只可惜,形势比较残酷,他一直找不到机会。
别说其他的了,他连朝廷的任务都完不成,至于世家更是得罪不起。
至于处置手底下的小吏。
跟他们利益一致还好说,利益不一致时,自己能不能活下去都不好说。
至于改变就更难了。
你想不让小吏做坏事,起码要给人家钱吧?
要知道朝廷发饷银的胥吏名额是极其有限的的,一个偌大的州衙,胥吏名额不超过五个,可实际上官员要雇佣的胥吏何止几百人?
此外,还有大量的乡兵的钱也需要他自己去解决。
“不错,不错。”叶渡笑着说道,“不愧是为官多年的人物,佩服佩服。”
杨长史见叶渡竟然开口夸奖自己,算是给二人的合作开了一个好头。
心情瞬间不那么压抑了。
杨长史放下水碗,得意至极,“其实,还有一个根源上的问题,只要你能解决了,一切问题都迎刃而解。”
“什么问题?”叶琛好奇道。
“民富自然国强!”
杨长史掷地有声的说出这句话。
其实小吏都是当地的人,若是条件允许,很多人是不愿意找老百姓的麻烦的。
但是他们有他们自己的困难。
第一便是朝廷不给他们发月钱,而他们的大人们,基本上也给他们发不到月钱。
如果赋税充盈,官府有钱给他们发工资。
大多数胥吏是愿意做一条相安无事的咸鱼的,到时候需要整顿的反而是懒政,而不是贪污问题。
叶琛思索了片刻,发现杨长史此言虽然是老生常谈,但却又是一个实打实的核心问题。
一旦衙门有钱了,且采取末位淘汰制,这些人自然就老实了。
简而言之,就是有钱的是大爷,没钱我是你大爷。
叶渡朝着杨长史抱拳,“钱的问题,我来解决,至于治理百姓,便要靠您了。我建议是目前以沧县为主,其他地方缓步慢行,不要一口吃个胖子。”
眼下叶渡的主要影响力集中在沧县,周边儿几个受到起义军影响的县,也可以逐步蚕食。
但其他几个县,影响力是比不过那些世家豪强的,要慢慢的处置。
“做官又不是一天两天了,这点小事儿,还需要你来教我?”杨长史笑了笑,意气风发的离开了铺子。
还别说,看着长史迈着四方步离开,叶渡心里还有点小羡慕。
人家那仪态端庄的世家风范,根本不是自己这个小保安可以媲美的。
……
离开沧县向南,道路越发的坑洼不平。
这里是折冲都尉李哙的营地,手下的亲信将最近州城发生的事情一一禀告,李哙眉头紧蹙,心中暗道,自己这个未来的女婿玩的越来越花了。
他现在都有些后悔,给了依依跟他在一起的机会。
现在他做事,如此的肆无忌惮,万一惹出祸事来,自己连跑路的机会都没有。
我该怎么劝一劝我这野心勃勃的女婿呢?
就在李哙心中忧虑不已的时候,忽然下面人禀告,说有贵客来访,李哙匆忙起身。
自担任折冲都尉以来,都是李哙舔着脸去伺候别人,要粮、要饷银。
但是这般大张旗鼓的被别人拜访还是第一次。
这位贵客的礼仪飞非常到位,让李哙竟然有了昔日身为世家子的感觉。
从进入营地开始,这位贵客就表现的非常儒雅随和,从贪图到举止,都跟他的身份大为不同。
这位大佬来自于幽州王府,同时也是当世的名将之一。
当初在战场上,可谓是立下了赫赫战功。
最后得到圣人喜爱,镇守幽州,并派遣燕王在他近前,学习兵马武艺。
后来朝局趋于稳定,不少昔日军中的大人物都落马了,他却安然无恙。
不过即便是安然无恙,看他眼下的样子,过得也不是很舒心。
大乾是个非常邪门的年代,能够跟着皇帝北伐,打的不可一世的突厥人签订合约,肯定都是非常彪悍、战斗力爆表的人物。
但偏偏这才和平了没有几年,这些大佬便被人家按在地上摩擦,一个个附庸风雅起来。
在营帐内分宾主落坐,李哙吩咐设宴,不一会儿便有酒肉端了过来。
这位大佬饶有兴致的打量着桌子的饭菜,表情显然是有所震惊的。
“李都尉背靠叶氏商行,日子过的逍遥自在,听说将士们一日可食三餐不说,每个三日还有一顿肉食,看今日酒宴之饭菜,想来所言不虚。今日老夫倒是有口福了。”
李哙陪笑道,“出征在外,简陋的吃食而已,将军您见笑了”
那大佬瞥了他一眼,说道,“怎么,这才在前线退下来几年,就生分成了这个样子?当初带你弹圣人胯下小鸟儿的时候,你可是哭着喊我刘大哥的。”
李哙一脸无奈,提什么不好,非要提让圣人嫌弃了多年的丑事,当初是我非要弹的么?
是你逼着我弹得好不好?
不过此人干了如此龌龊之事,能活到今天,也算是有几分真本事。
当下表情甚是无奈的改口道,“刘大哥。”
这位刘将军满意的点点头,端起酒杯,隐瞒了一口之后,笑着说道,“你这是叶氏商行的美酒吧?在幽州也开始卖了。
不过你小子到底赚了多少钱,也没见你往上孝敬呢?
王府不止一次,有人提出饶过你,直接跟叶家合作,都是我给你按住的。
要不你带带我,将好处也分我一份,以后我保证不敢有人寻你跟叶家的麻烦,如何?”
李哙的脸色忽然有点发黑。
他忽然发现,这厮跟早些年没有任何变化,依然不是东西。
刚进军营,饭都没吃两口,就开始琢磨着,如何从自己的口袋里掏钱。
“啊,这个.......刘大哥,我这里的情况你很清楚,兵部和户部调运的钱米,一直到不了,手下一堆兄弟等着要吃饭,我把钱给你无所谓,到时候兄弟们吃不上饭,我是要掉脑袋的。”
李哙好歹也算是一方大佬,但是在刘将军面前,却显得可怜兮兮。
这位刘将军颇为同情的看了一眼李哙。
看得出来,他对于地方军队的情况,还是有非常深刻的认知的。
摇了摇头,低声呢喃了几句,显然不是什么好听的话,估计朝堂上的宰执们,又被从头到尾轮了一遍。
“你就是个怂货,指使你多少次了,你去闹啊,你去打啊,不打不闹,他们怎么知道你们日子过得苦?怎么会给你拨银子?”刘将军不满地瞪了一眼李哙,然后又端起酒盏喝了一口。
李哙一脸赔笑,“如今虽然还是艰难,但总算是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了。刘大哥若是喜欢喝这白酒,回头我给您准备二十坛,不三十坛。”
刘将军哈哈大笑,指着李哙说道,“果然在下面学得奸猾了,做事八面玲珑,说话世故圆滑,一点都不像是咱们军中的好汉子。”
“我看那些连饭都吃不上的杀才们,就该来跟你学一学。”
李哙连道不敢。
但是心里却开心极了。
说实话,他觉得自己挺牛逼的。
如果不是自己,折冲府的儿郎们,哪里来的晋升通道,哪里有的上热乎饭吃?
想想自己这些年为了兄弟们吃得苦,李哙只觉得心酸无比。
双方寒暄了半晌。
李哙的头脑逐渐变得警惕起来。
依照大乾律法,像是刘大哥这样的军中高层,是不允许擅自离开营地的。
而且一见面,就说一大堆不着边际的扯淡闲话。
很显然,这位大佬不是来找自己消遣的。
肯定是有什么邪门的事情等着自己。
联系起来,这段时间朝廷加收赋税,地方上百姓苦不堪言,频频爆发民乱,李哙心里明白,这位十有八九是带着极其强烈的目的来的。
一位边塞坐镇幽州的将军,闲得蛋疼,可以去边塞守备异族。
结果跑到自己这里来喝酒,而且态度还对自己不错,可以想象这邪门事情,有多逆天。
可以肯定的是,即便不是造反,也能送自己上西天。
李哙内心苦涩无比,心里忍不住抱怨了一顿先前总是给自己出谋划策的闺女,自从有了相好,就不陪着自己,而崔玉挣了钱之后,连兵事都不在乎了,每天就是满脑子扩大他的产业。
到如今,竟然沦落到自己成了孤家寡人,陪着刘将军喝酒闲聊。
这位刘将军显然不拿自己当外人。
敞开了怀使劲儿的吃肉,估计幽州也穷的光腚,又喝了半坛子白酒,也看不出有丝毫的醉意。
关键是,这家伙也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文人姿态。
竟然儒雅风度跟自己如出一辙,甚至更甚于自己。
但这胃口确实没变,与自己吃一顿肉吃,估计要拉好几天相比,这家伙敞开大肚子吃,半桌子饭菜,竟然被吃了一干二净。
若不是李哙拦着,还要拿着炊饼擦一擦盘子。
李哙目瞪口呆,幽州到底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