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里清楚,大军师说得很对。
就他手底下那些废料,仗着地形优势,跟官兵拼死搏杀或许可以。
但是真的上了战场大规模交锋,想都不要想,除了崔庆之谁都没这个本事。
至于打下地盘之后的治理,更是没有这个能力了。
他们不给你来个烧杀抢掠,就算是老天爷开眼。
总不能一直做山贼,打下一块地方,就跟一个地方彻底决裂吧?
俊美男子经常与名士交流,那些不想交流之人,即便是绑也要交流。
起初大家可能看不起自己,口中没有什么有用的话,但是久而久之,俊美男子也能从他们口中学到一些东西。
比如说这个天下大势。
什么是天下大势。
用他们这些山贼的视角来看,老百姓就是天下大势,大家都饿极了眼,只要有人站出来,领着大家伙吃上一顿饱饭,就能跟着你拼命,去跟朝廷打仗。
夺取城池,击溃官兵都有可能。
但这在读书人眼中,根本不算是大势,依然是流寇,是贼。
在读书人看来,所谓的天下大势。
是可以跟士绅、跟世家站在一起,形成一个庞大的利益群体。
这样才有钱粮,才有兵士,去攻城略地。
这样,大家才可以重新切割天下这只肥鹿。
不仅大家伙能吃饱,让老百姓也能跟着喝口汤,这才叫天下大势。
恰如大军师所言,叶渡正是一个这样的人才。
但是一想到,为自己效命多年的崔庆之惨死,梁山一众兄弟,最后只回来了马户他们几个,他心里就愤怒至极。
此外,便是另外一事了,他对叶渡的行径非常好奇。
沉默了片刻,二人重新回到病房,他开口问道,“马户,民间如何评判叶渡?”
马户回忆了片刻,脸上都是苦涩,“这叶渡在民间的名声实在是太好了,不仅仅是民间,就连各地的商旅、豪强,甚至百姓都从心里,或者面上说叶渡好。”
“就这么说吧,我们遇到了一只商旅,本来想买他们的马,拿出了五倍的价钱。”
“结果对方不知道怎么认出了我们,竟然跟我们打了起来,对方让我们斩杀了半数以上的人手,竟然宁死不退。”
马户跟着梁山造反多年,什么事儿都遇到过,什么人物都遇到过了。
但是像是叶渡这种情况,着实有些匪夷所思了。
他觉得这样的对手,太过于恐怖。
甚至于一点向他复仇的念头都没有。
因为他不知道自己能否活着走到叶渡面前。
“你先好生安歇,把身体养回来。”
俊美男子叹息一声,劝慰道。
旋即与大军师转身走出病房。
“先生!”
刚刚除了门口,里面传来了马户的呼喊。
“何事?”俊美男子重新折返,疑惑地看向马户。
马户劝谏道,“这一路,生死之间,小的想了很多。”
“叶渡不仅仅武力绝伦,而且擅长蛊惑人心,让无数人愿意追随他。”
“就拿沧州的很多乡村来说,他即便是身负万贯,他也亲自带队,为那些赤贫的百姓打井,给他们介绍伙计,帮他们吃一口饱饭。”
“这种人,是不是有枭雄之志我不知道。”
“但是我知道,在当地的一些百姓眼里,他就是神仙一样的存在。”
“这样的对手,面对他的时候,一定要慎重。”
“当时我们之所以起事成功,靠得是咱们的情报系统调查得当,动的是清河村没影响力较小的村子。”
“实际情况是,越靠近清河村腹地,清河村越强。”
“当时我听逃回来的兄弟说,他们沿途奔至清河村,附近好几个村子,一个人都没有,全都被迁徙走了。”
“这份本事,便是朝廷都不可能有。”
“所以小的劝先生,不论做何种决断,都要三思而行。”
说完这一番话之后,马户再无气力,昏昏沉沉地看着房顶。
脑海里全都是这一路逃跑时候的恐怖场景,他这辈子都不想见到。
他本以为与叶渡正面交锋就是最悲痛的经历了。
谁曾想等到他逃亡时,所遇到的情况,比之先前更痛苦。
这也是他明知道,先生可能会不喜,依然要开口劝说的原因。
他太清楚这位先生的性格了。
虽然沉迷于音律,喜欢结交名士。
但是心高气傲,且形如烈火。
俊美男子听了马户的肺腑之言之后,微微一愣,旋即轻轻颔首。
出了病房之后,俊美男子直奔聚义大厅。
他坐在首座之上,直接越过大当家发号施令,“准备五百精骑,通知无当军,最近给我老实点。”
大当家的劝道,“先生......”
话音刚刚落下,男子的面色阴冷,瞥向大当家道,“闭嘴!”
“……”
当着众人的面,直接呵斥大当家,而大当家嘴唇蠕动,面露委屈之色,却不敢再说什么了。
“让你做大王,你就老老实实地做。”
“不想做了,便趁早跟我说,有的是听话的人。”
俊美男子话音落下,呼唤手下,取来一把宝剑,挂在腰间。
聚义大堂内,众人面色各异。
尤其是鲁当家,直接一脸的讥讽之色。
而大当家则一头的冷汗,仿佛刚从地狱里走了一遭一样。
梁山创寨不久,便遇到了天大的麻烦。
包括驼山大王,都身陷死地。
若不是这位唤作黄玉郎的男子出手,他们早就凉透了。
不过黄玉郎虽然出手,但黄家是河南道的大族。
经营着大量见不得人的买卖,诸如私盐、酒水、铁等等。
后来黄家人大规模入驻梁山,算是有了黄家的支持,梁山才有了今天的模样。
不要看这聚义大厅里有大量的当家的,但说实话,只要黄玉郎一句话,便能让他们一个个全都丧失权利。
只不过,黄家眼下不想暴露。
而黄玉郎也不想牵连到家族,所以虽然栖身于山寨,但从来只让大家以先生称呼自己。
同时,山寨也继续以驼山大王为尊。
既然是傀儡,就要有傀儡的样子。
驼山大王曾经做过海寇,生的高大威猛,且战斗力惊人。
这些年过来,黄玉郎也不怎么训斥他了。
甚至很多时候,还颇给他面子。
这样驼山大王有了些许幻觉,那就是大堂内自己兄弟众多,黄家怎么也要给自己三份薄面。
但刚才黄玉郎只是一开口,就将他打入了深渊。
什么大堂内自己兄弟众多,给自己三份薄面。
若是黄玉郎一开口,这群人很有可能瞬间变齐齐杀死自己。
……
二军师本来正在跟大军师交谈,听闻聚义大堂内的动静之后,吓得不轻。
连忙跟随,一路苦口婆心地劝道,“先生,何必如此啊。”
“等到咱们梁山真的成了气候,教训一个村正,那便是雷霆之怒,他如何敢反抗?”
“况且,大军师都说了,这小子是个人才,眼下......”
黄玉郎停下脚步,看向二军师,表情平静,“你跟大军师的话,我心里一清二楚。”
“我此行也不是杀敌的,我要亲眼看一看,这叶渡是不是真如马户所言的如此人物。”
“若是真的厉害,便是我投靠到他门下又何妨?”
“但若是只是表面风光,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话说到此处,如果再坚持就没意思了。
二当家咬咬牙说道,“既然如此,先生一定要小心。”
“我以黄家附庸家族的名义过去,你们且宽心。”
说完这句话,黄玉郎纵马下山。
不多时,一支五百人的精骑奔驰而出。
而无当军则非常默契地让开了道路。
……
旧州镇。
此地本是沧州州城,前朝时毁于战乱,人口大规模迁徙至新城,而致使大片土地荒芜。
而豪强则趁机在此地修建堡垒,以至于朝廷难以插手此地。
杨长史和叶渡二人并肩视察地方。
叶渡眺望远方,看着农田里耕种的农户,一个个骨瘦如柴,心中不忍。
耳边传来了杨长史的声音,“叶贤弟,听闻你最近跟军方谈了笔买卖,到时候靖安府会优先挑选军中裁撤兵员,不知道我们杨家子弟有没有机会进入其中历练一二。”
叶渡挑眉道,“是杨元亨那小子让你来的吧?他最近去哪儿了?怎么没见他?”
杨长史叹息一声道,“这小子心中愤恨不平,跑回关中去跟家主闹腾去了,说他这个宰执做的不合格,不如跟他一起回来种地。”
叶渡闻言,笑道,“这臭小子,也就知道瞎胡闹了。”
说着指着前方荒芜的旧州镇,说道,“历练的事情,以后再说,只要杨家与叶家的合作持续深入,莫说是历练,帮你们训练一支强兵都可以。”
“大人眼下还是要以治理地方,替天子牧民为要啊。”
杨长史白了叶渡一眼,心里骂了句小气之后,指着不远处的官道,叹息一声说道,“这里的官道曾经乃是商路要道,各地的商旅来往不断,其实只需要将那堡垒扒了,重新官道,便可以再度繁荣起来,也可以分摊现有官道的压力。”
叶渡顺着他的手指方向望了望,只见这旧州镇周围,确实官道纵横。
只是年久失修,长满了野草,不由得点了点头。
此地确实是个好地方,不仅仅是修缮官道,若是将那堡垒拆了,在前朝的遗址上,重新修建一座城池,可以吸纳大量的手工业和服务业汇聚于此。
说不定,用不了几年就能成为繁荣的小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