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仔细靠见看一看,就会发现这些人跟寻常的流民不一样。
那些背着孩子,提着包裹,箩筐里装着零星的粮食和衣服的老头老太太暂且不必说。
这个队伍之中年轻人比例相对比较高,而且这些年轻人都被集中起来,且手中都有各色的武器,刀枪棍棒应有尽有,再不济也有一把锄头。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流民了,因为他们还有几副生锈的战甲,还有一面属于他们自己的旗帜。
眼下这种情况,如果张大隗他们看见,绝对是会震惊的。
虽然大乾全国上下,爆发了不少战乱。
但是沧州的情况很不一样,因为沧州之前爆发的流民已经被叶家挨个锤了一个遍,此外王猛子、张横他们还装扮成反贼,挨个教训了有坏心思的豪强和地主。
眼下的沧州应该是一伙成气候的贼人都没有的。
但是这群人却又实打实的出现了。
这里不得不说,叶渡和扬刺史都忽视了战乱给老百姓带来的影响,以及一旦百姓成为流民的机动性到底有多强。
眼前这伙人,明显是从其他区域流窜到沧州的。
这群人之中。
走在比较靠前位置,被人用小轿抬着的是一个身材发福,比较年长的读书人。
这读书人须发皆白,头戴幞头,手里还捧着一张舆图,时不时地低头观摩。
这人穿的衣服也比较干净,小轿里还放着小山一般的书籍。
这书生明显是没有出过远门,之前的日子过得比较富贵,即便是坐在小轿里,也时不时地喘粗气。
而在他周围,则是一群凶神恶煞,拿着武器的壮汉。
其中有一个人的装束格外引人注目,这人头戴铁盔,身着铁甲,手持一把镔铁大刀,看起来非常雄壮。
“大哥,我们已经在芦苇荡之中穿梭了好几天了,后面的老人和孩子怕是撑不了多久了。”此时一个壮汉对着铁甲男说道,“而且时间也不早了,晚上蚊虫比较多,咱们是不是抓紧找地方安营扎寨啊?”
铁甲男闻言,停下脚步,向着队伍后面的老弱妇孺看了几眼,视线之中,这些老弱虽然还在坚持着步伐,勉力跟在队伍的后面。
但是很多人的步伐踉跄,时不时地倒在泥泞的芦苇丛中。
当即点了点头说道,“也罢,找个干净点的地方过夜吧,但是不许随便生火,以免引起其他人注意。”
没过多久,他们便在一处前些日子生了大火的林子之中停了下来。
这里刚刚失火,烧死了不少人,当地人比较迷信,就全都搬走了。
队伍正在扎营,那个老者从轿子上下来,走到铁甲男面前说道,“大王,如今我们距离沧州城已经不足五天的路程了。”
那铁甲男看了一眼老迈的书生,然后说道,“如果这一次我们的事情做成了,破了沧州城,本王决不食言,邓先生您就是我们新荡天军的军师,到时候您一家人跟着我们大碗喝酒,大块吃肉。”
邓先生听完这话,露出了感激动容之色,然后颤巍巍地行礼,“学生恭祝大王旗开得胜,为我荡天军再立新功。”
这位铁甲男听到他的恭维,露出了满意的笑容,然后说道,“下去忙吧,你一家人都在队伍的后方呢,你去库里拿些吃食送过去,不要饿着他们。”
邓先生这才弓腰撤了下去。
不过转身走了没有几步,脸上的恭维之色瞬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则是仇怨和狠辣,嘴里轻声道,“哼,凭你们一帮废物,竟然想攻打沧州城?”
“沧州城可是连大都督府都觊觎的存在,到时候你们肯定兵败如山倒,到时候老夫就趁乱逃离。”
“这河北道是不能呆了,不如举家搬去扶桑。扶桑国弱民穷,老夫过去之后,随便扶持个小矮子,就能成为一方霸主的幕后军师。”
“到时候夺了权,没准儿还能学一学徐福,做个天皇什么的。”
这老迈的文士离开之后,铁甲男身边儿的亲信,压低了声音说道,“大哥,我们真的去跟沧州拼命吗?然后建立新荡天军,跟老兄弟们遥相呼应?”
这位铁甲男呵呵一笑说道,“顾大祖领着一群盐贩子,都能打下平州,甚至连败大都督府,咱们为什么不行?”
“对方贩盐,咱们还卖铁呢,咱们比他们差到哪里去了?”
“再说了,我听说沧州可富裕得很,咱平州的时候,就有很多沧州过来的货物,紧俏得很,咱们要是把这个地方夺过来,以后就吃喝不愁了。”
另外一个亲信面露担忧之色,“可是我听说,前些日子河南道的梁山贼首领驼山大王率领数万精锐攻打沧州的清河镇,死活没打下来不说,还损兵折将,咱们过去能成吗?”
不料,这位铁甲男却面露笑容,“我说的都是万里有一的好事儿,但话又说回来,这沧州岂是那么好打的?”
“人家叶渡早些年,可是边军都虞候,北地燕王的把兄弟,这种人物咱们十有八九不是人家的对手。”
“那大哥你?”众人皱眉道。
“咱们不是叶渡的对手不假,但跟着顾大祖混更是死路一条。顾大祖自从破城之后,虽然打了不少胜仗,但是干的是什么事儿?”
“从老百姓到当官的,谁都往死里欺负,甚至咱们这些远一点兄弟的死活,他也不放在心里。”
“这时做大事的人吗?他这是作死。”
“咱们去沧州是碰一碰运气,若是叶渡盛名之下,其实难副,那就是合该咱们兄弟发财。”
“咱们懂得一手打铁的手艺,若是在坐拥沧州这个富裕地方,以后给大家一人弄一身甲衣,即便不能夺了天下,自保还是没问题的。”
“但若是人家有真本事,咱们打不过,凭借打铁的本事,咱们往地上一跪,说两句好话,到时候叶渡起码给我个县尉当当没问题吧?”
身边儿的重任面露忧色,“可是我听说,叶渡得罪的人可不少,不少势力想要拿沧州呢,这万一有地方豪强对沧州动手怎么办?”
铁甲男不以为意,哈哈大笑道,“怕什么?谁打过来都可以,只要不跟着顾大祖这个蠢货就行。”
“有人打叶渡,咱们跟着帮忙,打赢了是军功,打不赢咱们继续跪下当小弟啊。”
“给谁当小弟不是当?只要能混口饭吃,积蓄力量,咱们早晚过好日子。”
然后亲信们还是有些忧虑,又有人开口道,“可是我听说叶家的关系,盘根错节......”
不料铁甲男直接冷哼一声,“哪里来的那么多屁话?这是咱们唯一的活路,你们不跟我拼,还想不想活了?”
这铁甲男一发火,颇有几分威势,底下人都不敢说话。
看着手下的兄弟都平静下来,看着自己,铁甲男继续说道,“做大事,最怕的就是瞻前顾后。”
“跟着顾大祖混,虽然勉强有一口饱饭,但是每一次打仗,都让咱们的人上去拼命,他们留在后面简陋。”
“咱们有多少老弱可以拼?老弱死绝了,就轮到咱们了。”
“如果不是为了你们有条活路,老子早就去高丽讨生活了,那边儿的男人都是小矮子,老子一个可以打十个,拼上几年,没准儿也能当过皇帝。”
“不是为你们这群废物,才留下来的吗?”这位铁甲男越说越气,最后指着兄弟说道,“虽然说,咱们可以投靠叶家,但是总归要拼一拼的。”
“贪生怕死,给人家做狗,人家都嫌弃我们咬人不疼。到时候谁要是不卖力气,可别怪哥哥我翻脸无情。”
见老大越说越气,底下人连大气都不敢出。
而此时已经走远了邓老李先生听到对面的咒骂声,回头看了看,脚步没停,手里拿着吃食,继续往前走去。
自从自家在学堂里被人掳过来之后,他已经许久没见这位老大发飙了。
好在自己是读书人,这些贼人也想要个正经的读书人给他们出谋划策。
自己刻意逢迎之下,总算是保住了一家人的性命。
不过如果想要拜托这些贼人的掌握,确实不容易。
当初他们跟顾大祖闹矛盾的时候,他想借机逃跑的,但奈何他不是一个人,他家里人也都被抓了。
等到了沧州,说什么都要第一时间逃离,想办法搞一条船去扶桑。
他算是看透了,这世道,不拼一把没活路了。
附近有那么一大伙人,朝着沧州进军,可以瞒得了叶家一时,但终究不可能不被发现。
当初他们再芦苇荡里穿梭,离着远的时候还好一点。
等到他们距离沧州城不到四十里的时候,就已经被苏灿手下的细作发现了。
沧州虽然多盐碱地,多芦苇荡,但是绝大部分的芦苇荡里有沼泽地,大队人马想要通行是非常困难的。
所以他们很多时候是要从芦苇荡里钻出来,走那些未开发的林子,以及不怎么有人走的小道。
然而因为火灾频发的缘故,那些小道和林子基本上都有细作和巡视员,第一防范外来的贼人,二来防范天灾亦或是有人故意放火。
当然,如果只是几十,几百人的小队伍,还是可以不被细作注意的。
可惜的是,对方浩浩荡荡上万人,而且大多数是老弱妇孺,他们根本避不开细作的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