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
“砰砰砰!”
床弩、复合弓、长弓、卫民一式,再次同时发射远程火力。
在滚滚的硝烟之中,在凛冽的风雪之下,到底再次有多少人倒在河里,谁也不知道。
但是幸存下来的灶丁,却意识到一个问题,现在不跑,就是等着去死。
对面的火铳、弓箭就跟没完没了地射击,他们完全不是对手。
当官的,脑瓜子都是傻的,纯粹是浪费他们的生命。
况且,做灶丁的,也不讲究什么忠诚度,他们本来就是一群为了利益,而纠结在一起的混混。
现在为了活命,怎么可能听从上面军官的命令。
但是,他们现在想要逃命,确实有一点晚了。
他们跟叶家军的距离实在是太近了,还不到六十步。
况且,风雪和残存的硝烟,虽然在外界看来,可以逐渐看清楚他们的轮廓,但是对于他们来说,却依然是一团团迷雾,根本看不清楚方向。
此外,还有一个更为要命的问题,那就是在他们身后,还有大量的士兵,他们是马莱的手下,他们的队形,同样非常密集。
因为刚才床弩和弓箭的抛射,致使他们在躲避中,大量使用盾牌防护。
现在他们根本散不开。
相对于灶丁装备了大量的火器而言,这些府兵的装备,其实也还算不错,清一色的战刀、长矛。
这便是马彬的狡猾之处了。
他的战场经验非常丰富,他知道火铳这个东西的实用性非常低。
在他的潜意识里,灶丁冲在前面,就是给他的义子当活靶子的。
所以当时萧元蔚要往前冲,拿头功,他还用眼珠子瞪了自己那愚蠢的义子一眼。
义子也是刹那间就反应过来。
于是就没有继续坚持。
在马彬看来,对方就算是再弱,此时也是在打仗。
打仗肯定是要死人的。
先上肯定是先消耗,后上反而容易拿到功劳。
马莱也意识到了义父的谋划,所以非常配合地高声喊道,“谁都不许后撤!”
“再后退一步就杀人了。”
这对父子,想的都非常清楚,那就是你们想要冲在前面,就冲在前面,想后退就后退。
当这里是什么地方?
这可是战场,战场是讲究军法的。
既然你当初选择冲在最前线,现在就必须给我往前顶。
马莱的表现,也影响到了手下的府兵,这些府兵纷纷举起手里的武器,阻挠他们后撤。
开玩笑,现在情况有变,你们不挡在前面,难道让我们府兵冲在前面吃弹子吗?
府兵不允许这些灶丁后撤,灶丁们却没有心情继续打仗,所以是拼了命的往回跑。
双方自然而然地产生了冲突。
想要活下去的灶丁干脆愤怒了,直接抡起火铳,对准了友军就开火。
大部分灶丁,尤其是负责打仗的灶丁,都是地痞流氓之中的狠角色,别看他们对待叶家军的恐怖战斗力的时候,吓得瑟瑟发抖。
但是痛击友军的时候,绝对是凶残至极。
为了达到目的,肯定是要不择手段的。
哪怕是你大乾的府兵,你不让我逃窜,我就直接杀你。
对方直接动用火铳,而府兵也跟着抡起刀子。
你们这群狗日的畜生,竟然敢对府兵动手,是不是活腻歪了。
很快双方就打在了一起。
火铳这东西不顶用,大多数灶丁还是靠腰刀厮杀。
双方你来我往,刀光剑影,血肉横飞,打得好不热闹。
看着对方密集厮杀的样子,简直就是天生的活靶子。
这么难得的机会,叶渡肯定是要充分利用的。
所以她高声说道,“自由射击!”
“精准射手向前!”
和齐射不同的是,自由射击可以充分发挥每个士兵的特点,将火力的作用发挥到极致。
敌人已经彻底混乱了,这个时候,也不需要什么齐射和轮射了。
这个时候,就节约子弹,精准点名。
那些优秀的叶家军火铳手,基本上可以每分钟射出五到六发子弹,敌人如此混乱且密集的自相残杀的阵型,根本不需要他们太刻意瞄准。
在火铳手的火铳声中,倒下去的灶丁越来越多了。
这些倒霉的灶丁,为了争夺活路,都是后背对着叶家军的。
被叶家军用火铳打中后背之后,纷纷倒在了府兵前面。
这进一步加重了其他灶丁逃命的决心。
他们此时已经没有心情在讲究什么反败为胜,也顾不得什么友军和军令了,就是不顾一切的往后面冲。
试图杀出一条活生生的退路来。
而府兵见到灶丁如此猖獗,也是不顾一切地对他们还击。
如此一来,灶丁和府兵之间的混乱,更加彻底。
“蠢货,别退!”
“你们退了,全军就完蛋了。”
“赶紧滚过去送死!”
马莱大声喝骂,甚至挥舞手里的战刀,一连杀了好几个灶丁。
但是几乎没有什么效果,忽然之间,马莱的后脑勺被重物狠狠的击打了一下。
如果不是戴着头盔,人已经死了。
可即便是活着,他也不知道是谁打的,更不知道是什么打的。
只是觉得脑袋嗡嗡作响,眼前的视线逐渐变得模糊。
过了好一会儿,才逐渐清醒,但是反应却变得越发迟钝,很是难受。
“怎么会这样?”
“为什么会这样?”
“我们不是胜券在握吗?”
在河流对岸,有人比马莱更加痛苦。
作为制盐司的领头人,现在萧元蔚的脸颊,已经彻底扭曲了。
完蛋了。
他知道,自己的灶丁彻底完蛋了。
在叶家军如此恐怖的攻势之下,他感觉自己的灶丁恐怕要完全葬送在这里。
“射击!”
“瞄准一点。”
与对岸的慌乱不一样的是,叶家军所占据的河岸之上,士兵们军阵严整,士兵们一个个士气如虹。
不断地有弓箭和火铳,瞄准对手射击。
而他们射出去的子弹,亦或是弓箭,都是河流之中灶丁们的催命符。
“干什么呢?”
“让马莱把你的人撤下来啊。”
“非要看着我的人死绝了吗?”萧元蔚气急败坏的说道。
马彬的府兵非要不撤退,那么他手下儿郎的退路就会被活生生的阻挡,被迫不断地被人家的火铳和弓箭射杀。
说不准再晚撤退一会儿,自己的人一个活口都没有。
马彬也意识到,情况并没有自己想想的那么简单。似乎这些挡箭牌死光了,自己的人也杀不过去。
可就算是他想让灶丁撤退,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在这些府兵身后,还有大量的团练兵呢?
李梁对于团练兵的把控比灶丁都弱,他们此时一个个茫然的看着前方,根本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因为在传统的作战次序里,一旦出现这种大规模的联合作战,他们都是在前面当炮灰的。
头一回排在后面,有点不适应。
当然,这些团练兵的装填,跟李梁的暗中使坏也有很大的关系。
看到灶丁受到重创,李梁可是一点心痛的意思没有。
友军死的越多,他越是开心。
他这是典型的幸灾乐祸的心态。
看不起我们团练兵,觉得我们一无是处,抢我们的好处,来啊,继续抢啊。
你们不是嚣张吗?
好,我就看着你们嚣张。
我故意让手下挡住你们逃生的道路,就不让你们逃生。
你们就在那边儿老老实实让叶家军教训吧。
排挤老子?
还有你马彬这个畜生,跟文官媾和,甚至不听从大都督府的指挥,活该有此下场。
萧元蔚他们站在河岸的高地上,自然很多事情看得清清楚楚。
前面的人不断地倒下,根本就没有冲过去的可能性,他们自然想着撤退。
但是河流里的府兵,甚至说马莱,对于前面的战局并不是很敏感。
在他们的感知里,他们距离胜利已经越来越近了。
对方的火器虽然厉害,但是只要登录,上了岸,他们抡起刀来,肯定是砍瓜切菜。
况且,都尉大人,也没有明确要撤退的指令。
而且咱们屁股后面也有人,想退岂不是三军动荡。
算了,就继续往前驱赶着这些灶丁前进吧。
于是乎,战场上出现了极其诡异的一幕,折冲府不着急撤退,团练兵也不着急撤退,一肚子心思想要撤退逃跑的,只有灶丁。
偏偏后面的人,非要驱赶着他们向前,不希望他们后撤。
双方越打越热闹,杀的友军也越来越多。
甚至于马莱已经砍杀了好几个灶丁的头目。
刚才他被人打了一闷棍,他就怀疑是灶丁干的,所以所有的怒气,都朝着灶丁发泄了出去。
“蠢货,别退了!”
“敌人追过来怎么办?”
“给我往前杀!”
马莱嘴里不断呐喊着。
他虽然未来当不了真正的都尉,但是做了大泽山折冲府的话事人,跟一个真正的都尉没有多大的区别。
这次的进攻,可关系他未来,能不能称霸一方呢。
俗话说,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如果让这些灶丁全都撤了回来,对于士兵的士气,肯定产生非常不好的影响。
他们身后的团练兵更不用说了,那是比灶丁还要土鸡瓦狗的存在。
这口气要是真的泄了,大家灰溜溜地撤回去,自己的都尉大梦,可能就要醒过来了。
他怎么能容忍这种事情发生呢?
因此,即便是杀了人,也会死死的得罪萧元蔚,他也不肯放任一个灶丁过去。
哪怕是最后灶丁死光了。
而马莱这么做的结果就是,府兵和灶丁的冲突,不断加剧,叶家军杀得人反而是其次,他们自相残杀倒下的人更多。
“怎么还有这样打仗的,敌人还摸到,自己先跟自己打起来了?”
王猛子打量着战场,感慨地说道。
一众师兄弟连连点头,他们今天也是小刀拉屁股,开了眼了。
灶丁的火铳,基本上都扔了,根本没有人再去使用。
河流里的浓烟已经彻底散去,里面的视野逐渐变得非常清晰,几乎每一个叶家军都可以看到,敌军在自相残杀。
那刀子砍的那叫一个狠辣啊,一刀下去,血肉横飞。
王猛子借机对一众师弟们说道,“以后遇到这种情况,一定要及时撤退,重新调整军阵,恢复将士们的士气。”
“像是他们这种,你将压力给我,我将压力给你,甚至于最后互相残杀,这就是彻头彻尾的自杀。”
一众师弟们缓缓点头,“未来战场,火铳的射程越来越远,一旦己方陷入劣势,一定要迅速脱离地方火铳亦或是弓箭手的射程,才有活命的机会。”
王猛子点头道,“确实如此,他们这样火拼,反而给了我们机会,火铳不断射击,杀了多少人。”
“战场之上,统一的指挥很重要,团结的军心也很重要,为了单纯的利益勾兑而战,就是取死之道。”
王老五同样感慨道。
“他们这种人怎么可能团结?”司马先生不冷不热的说道。
其他的文士都觉得很有道理。
刚才的战斗,其实就是火铳大队的独角戏,至于骑兵队伍和游击队表现的也非常不俗,但毕竟对付的是小股部队,不如眼前来得震撼。
其实在交锋之初,很多人都认为,最后肯定是要跟对方的千军万马近身肉搏的。
火铳最大是起到阻挡、迟滞、消耗敌军的作用。
最后还要看长枪兵和刀盾手的。
但是谁都没有想到,装备了新式火铳的火铳大队这么猛,愣是一顿操作,且配合着床弩和弓箭手的状态下,将敌人彻底打蒙了,打废了。
这种状态的敌军,出现了内讧,甚至最后疯狂的火拼,一点都不奇怪。
萧元蔚看着自己辛辛苦苦,一点点攒下来的家底,竟然快消耗完了。
一颗心都要直接撕裂了。
他急的眼泪都要流出来了,不断在高地上,上蹿下跳,高声对马莱喊道,“马莱,你个龟孙,你在犹豫什么?”
“赶紧撤啊!”
“你们要是不撤,想跟对方拼死一战,让我们的人先退下来整顿一二啊。”
见马莱纹丝未动。
气的他高声道,“你他娘的拿别人的命当牺牲品,你算什么男人!有本事你自己带着人冲锋啊!”
马彬心里很清楚,这些灶丁跟唐祯有很大的关系,要是死绝了,这位郡守大人说不定会找自己的麻烦。
而自己削弱对方,让对方给自己当靶子的目的已经达到。
以后拿下大泽山,也没有人可以威胁到自己的义子,到时候自己绝对可以保证自己的利益。
所以此时此刻,他开始倾向于让马莱后撤。
但是此时一个崭新的问题又出现了,保证自己利益的前提是自己起码可以打赢。
但是敌人那么强,自己能打赢吗?
尤其是第一阵就打得那么凄惨,后面将士们还有胆气吗?
但形势已经是眼前这种样子,他犹豫也不行,只能颇为无奈地高声道,“马莱,撤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