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郡王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躺在了段霖寝殿的床上。
他这具身子容易困乏得很,可偏偏睡眠又清浅,每日都乖乖听太医的话按时辰睡养生觉。
今日本想着狠狠教训完段霖那个家伙,就带着好心情回宫做个美梦,可对方迟迟不归害他等到大半夜。
虽说小郡王刚刚才把敌人咬的连连求饶,可得胜感到底没能压倒瞌睡虫,现在整个人困倦得像只掉进棉花团里的猫,张牙舞爪却打了个小小的哈欠。
桃花眼中需迅速蓄起一汪浅浅湖水,明明在努力瞪大眼睛使自己显得更加清明有气势,却让眼眶中打转的泪珠更方便掉下来。
“小表哥怎么哭了?”段霖惊讶道,缓缓俯下身子凑到对方面前,略微慵懒地眯了眯眼,“啧,是不是牙齿刚刚咬疼了?”
被这么一提醒,云渺确实感觉舌尖有些麻麻的,那次在山洞醒来好像也有这种感觉。
果然,和段霖在一块儿他就没有好事。
思及此处,小郡王拿袖子将泪水一抹,放狠话道:“你最好小心一点儿,皇舅舅说我想怎么教训你就怎么教训你!”
“原来是这样,”段霖恍然大悟般点点头,可却没有出现小郡王期待的害怕求饶,还主动支起招来:“不如杀了我如何,一了百了。”
这人笑得一脸嚣张,好像笃定别人不能真正将他怎么样,完全将云渺的自尊心与胜负欲把玩于股掌之间。
“我、你……”云渺看着对方这幅挑衅嘴脸,磕磕巴巴道:“想得美,我还没折磨够你呢。”
“我已经告诉了御膳房,以后你宫里的膳食全部换成我喜欢的!”
“怎么样,这才只是刚刚开始呢。”小郡王轻哼一声,故意学着在小说里看到的反派邪魅勾唇,却笑得明媚张扬让人很想揉搓一番。
“除此之外呀,你吃饺子没有醋,喝粥没有糖……”
段霖抱臂斜倚在游廊栏杆,歪头很有兴致地听云渺一张小嘴叭叭叭,很得意地向周围人展示他的一肚子“坏水”。
还边听边频频点头,赞叹道:“不愧是小表哥,杀人于无形。往常那些造谣便动辄拔掉舌头的刑罚,真是既血腥又不雅。”
“拔、拔舌头……”小郡王思绪突然滑到没有舌头的段霖,张着血盆大口来吃他的景象,不禁打个冷颤,抱了抱自己后抿唇嘴硬道:“你以后若是再敢造谣,也是要割掉舌头的。”
云渺刚刚说完这句话,就远远瞧见被自己派去拿点心的长生回来了,困意再度袭来便想回宫睡觉,最后瞪一眼段霖道:“明日再来教训你。”
“等等。”
段霖长臂一伸,拦住云渺的去路。
“你想干什么!”小郡王紧张到炸毛,好似下一刻就要喊出救命。
“更深露重,这么晚回去万一闹病怎么办,究竟是罚我还是罚你自己呢。”段霖笑得开怀,提议道:“不如就近在我宫里歇下,小表哥睡我的床,我为你端茶递水剪烛守夜,聊表歉意可好?”
怎么会有人想方设法给自己找麻烦?
不过这人是脑子有病的段霖,嗯……倒也正常。
小郡王确实很想一头栽倒在床上,这里离宣鹤殿好远的,坐轿子都要许久才到,等回去就要错过他的最佳睡眠时辰了。
段霖看出眼前人的意动,漫不经心加把火道:“清早听见宫人在备酸枣仁八宝茶,酸酸甜甜也助眠安神,睡前热热喝一碗最好不过。”
好像已经靠在软枕上喝热茶似的,小郡王脑袋愈发迷迷糊糊,但还不忘警惕段霖这个坏胚子,“你是不是想趁我睡着算计什么?”
段霖眼神凝固一瞬很快恢复正常,但还是被仔细盯着的云渺发觉了。
“我就知道!”小郡王气呼呼地用手指戳段霖心口,“想用毛笔在我脸上画胡子对不对?”
一阵轻笑逸在冷风中,随即笑声越来越爽朗。
段霖乐得直不起腰,一把揽住云渺肩膀胁住人往殿内走,激将道:“我可从没想这么算计你,莫不是小表哥怕我,才连在这里歇一晚都不敢吧?”
“谁会怕你不成。”小郡王嘟嘟囔囔,脚步却顺从地跨过门槛。
……
嘴上说不怕,其实云渺心里还是有些惴惴不安。
毕竟段霖从小到大前科累累,很难让人完全信任。
“你把长生弄去哪里了?”小郡王跪趴在锦被上,两个粉白的拳头抵在床沿,东张西望探头探脑道:“我习惯他伺候我……这可不是害怕你。”
“他是如何伺候你的,说出来我也见识见识。”段霖一只腿曲着躺在旁边的罗汉榻上,冷白修长的指节随意撑住头,视线恰好落在小郡王因姿势而微微敞开的寝衣上,樱粉色晃人眼睛。
他偏过脸冷哼道:“真不知,怎么随便哪个奴才都叫你这般念念不忘。”
“你是不是也想我对你念念不忘?”小郡王自以为能恶心到段霖,眉眼弯弯乐淘淘道:“你来做我的小太监,整日伺候我沐浴穿衣,我日日念着你。”
云渺本以为段霖会勃然大怒,没想到对方居然沉思半晌,淡淡点头道:“伺候你可以,变成太监不成。”
“为什么不成?”小郡王一副强人所难的娇蛮样,让人很想把他欺负到眼泪汪汪,不敢再口出狂言。
段霖突然盘腿坐直身子,眼尾微微上挑在烛火下透出几分暗芒,紧盯云渺饶有兴致道:“你为何不让齐忱变成太监?难道他没伺候过你穿衣沐浴?”
“……”这话题跳跃的有些快,快到云渺读不懂段霖奇怪的脑回路,只能心里嘀嘀咕咕,一双漂亮眼睛赏了段霖个大大的白眼。
“你和齐忱究竟有没有……”段霖以为这是回避,还想问下去,可小郡王却只撑不住的打了个哈欠,揉着微红眼尾泪眼婆娑。
云渺一头栽倒在枕头上,正要给自己将被子盖的严严实实,至少要盖住屁股和肚子才不会着凉,可突然觉出哪里不对劲猛得弹起身。
段霖还以为对方哪里不舒服,跳下软榻三两步上前。
没想到小郡王蛮不高兴指着床铺抱怨,活像个没得到心爱玩具的孩子。
折腾半天还没能安睡,云渺整个人声音赖赖唧唧的,仰头和段霖告状,“这枕头什么做的,比石头还硬?还有……还有这个床垫怎么硬邦邦的?”
“这……”段霖睡惯了这些,一下搞不懂云渺究竟哪里不满意,拧眉解释道:“枕头就是普通玉枕头罢了,至于床垫……应当是灯芯草,软和安神,有何不妥?”
“不妥!”小郡王皱着眉头,嘴角像是挂了油瓶无精打采耷拉着,因睡不了好觉委委屈屈道:“这枕头太硬了,我脑袋都硌得疼。还有这床是紫檀木的,硬邦邦一层灯芯草哪里够嘛?要这样睡一晚上,明早起来我肯定浑身都青青紫紫!”
“娇滴滴的。”段霖摇摇头,吩咐人多抱几床被褥来铺在底下,又叫人换了个寻常富贵人家用的帛枕。
段霖素日就喜怒无常不好伺候,下人们闻言赶快将此事办妥,还无师自通端来了小郡王心心念念的酸枣八宝茶。
云渺不要旁人喂自己,自个儿捧着茶碗热热喝了两口,还想要段霖却不许他晚上多用,于是气呼呼背过身睡了,还不忘把床帐遮得严严实实。
“臭段霖,你如果晚上敢打呼噜就死定了。”
“娇气……等你睡着我再睡,成了吧。”
……
小郡王今日做了不少事情可谓大忙人,于是神思倦怠刚刚合上眼不久,段霖便听到极为清浅的呼吸,好似随时就会消失一般。
对方已经睡熟。这是个取血的好时机,只要在指尖快速刺一针,很轻,不会惊动任何人。
然而他突然想起小时候的事情来。
母后难产早亡,留下一个父亲却是冷心冷情的皇帝,所以段霖从小便教养在太后膝下。
太后管不住他也就放任去胡闹,反正还有哪个孩子能越过他去。
直到长公主带着云渺出现。
瓷娃娃一样的雪团子,明明比之自己来又小又矮,却偏偏长他几个月。
在宫中素来称王称霸的段霖,死也不肯开口叫哥哥。
段霖想不明白,为什么云渺长着腿还总让人抱来抱去,难道比他还金贵,连地都下不了不成?
他亲兄长是太子,他自己是宫里唯二的嫡子,凭什么这个家伙一来大家就都喜欢?
别人喜欢的,段霖就要讨厌。
越是这也不让碰那也不让碰,他就偏要碰。
永靖帝和太后屡次打骂段霖,可他还是执拗不堪,想尽各种办法弄哭小云渺。
看着云渺躲到别人怀里,冲其他兄弟姊妹笑得甜丝丝,可唯独讨厌自己。
段霖就说不出的快意。
每次进宫他最先想起的是谁?
不是哄着给他吃糖的太后祖母,不是护着他教他读书的太子哥哥,更不是将他抱在肩上捉蝴蝶的九五之尊……而是那个欺负他最狠,掉金豆子时伤心痛恨着的段霖。
谁让情意比潮水来去还无定时,恨意却自古绵绵无绝期呢?
段霖将云渺抱进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