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严道:“那是。他们对朕不慈,朕可不能对他们不义啊。”
批了折子也来气:“废话这么多,分明几十个字说得清的话,愣是写了上千字。怎么,显摆他文采斐然来着?”
秦严还想早日批完折子,处理完朝政,好躺下来休息会呢。他整日里已经要忙很多事了,甚至有些皇后的活也是背地的他来接手。
这人废话多,姑且记下来,往后紧急的活可不能安排他。
“传英国公入宫。”不行,还得找行溪聊一聊,他倒是清闲,自己今天还为他收拾烂摊子呢。
行溪也是的,有这么个计划整康家不提前与他通风,幸好他够灵敏,一拍即合。
“算了,还是别叫了。”秦严又改了主意。刑部还在审案,不好叫当事人进宫,省的有人舆论上做文章。
“多使人去看看灼灼和阿大,倒春寒了,别叫他们冷着了。”他嘱咐着,手下未停。
“是。”朱银也乐颠颠去了。两个小殿下都还小呢,皇后娘娘也不在宫中,可别冻病了。陛下虽忙着,心里头是惦记儿女的。
他们主仆二人倒是没什么,常宁宫中,太上皇和康太后却是要气炸了。
因秦严说到了他生母,康尚书眼见着上眼药不成,留在这只怕惹太上皇厌烦,先走了之。康太后却不是那么个识趣的,还心疼自家侄孙,又心疼自家侄子。
在她看来,康文敛财也是应有之义,他也是皇亲国戚,有自己这个太后姑母,难道稍微过分一点,也不行了吗。
朝中也不见得个个清廉啊,只逮着她侄子说事。
她哭啼啼看向太上皇:“他哪里是看不上妾身,分明是对您不满。说康家不是他舅家,那他舅家,也没人了啊。”
是啊,那小子母族就他阿娘一个,他阿娘走了,可不就是没人了。
太上皇不满的看向康太后,他今年五十二岁了,康太后自他还在王府的时候就跟着他,也不年轻了,一把年纪还哭的梨花带雨的给谁看。
“行了。”太上皇懒怠再管,“反正你那侄子也是个不中用的。别连累了你弟弟就是万幸了。”
康太后继续哭道:“官家怎还替秦严说话……”
“再怎么样,他是朕儿子,容不得你说他。”太上皇是典型的大男子主义者,“一把年纪了,整日里穿红,还当是从前呢。”
康太后恨得差不多银牙咬碎。如今不是她从前被太上皇指使着挤兑秦严的时候了?她是继母,再恶毒,也不敢对家中嫡长子如何,便是自己也有了儿子,生了夺嫡的妄念,不也是有他秦闻在背后推波助澜么?谁曾想,羌族叩边,倒把这一国之君给吓死了,生怕自己成了亡国之君,退位给了太子,搞得现在这么被动。
还敢说自己穿红,不是他说喜欢么?还说王妃庄重,还是自己这样妖妖冶冶的够味道。呸!不中用的老头子,这下肯定又去找新人了。
可怜她的侄子啊。
太上皇却没说错,壮士断腕,舍了康文一个,保全康家。朝中重臣是一个萝卜一个坑,有康尚书占着户部尚书这个重要位置,也好过受连累丢了这位置。不肖子坐了几年皇位,手中权柄是越发大了,对自己这个阿爹也是越发不给面子。
却说这个案子掀起轩然大波。英国公府里也得了消息。
长孙质回府,也不责怪郎君出手,她也心知此事必有郎君掺了一脚。只是笑问他:“程御史可靠得住?程密是夫君知己好友,自是可信。可程信又是夫君何人?从前并无太多往来。如今一朝彻查,刑部的老大人尤其是吃素的。康家也不是引颈待戮的。可别叫程信反了水,也就翻车了。”
卢行溪牵着闺女的小手:“各取所需,如何靠不住?”
程信本就是御史,监督朝臣就是他本分,如今有了他给提供的信息,只怕就和钻进米缸的子神一样高兴。那日他约了他私下见面,就送上这份大礼,程信确实很是受用。
“阿质你是不知,他们做御史的也是不容易,每年都有一定的任务要完成……”
长孙质听了也乐了:“居然连御史也有KPI?”
卢行溪学着她说话:“开皮哎?”
卢照雪也见怪不怪了,阿娘嘴里总有新鲜词,“阿爹,不是开皮哎,是[磕诶]皮哎。”
长孙质抚掌大笑:“还是萤萤学得好。KPI就是完成指标的意思,和郎君你方才说的是一个意思。”
卢照雪也听明白了:“这么说,阿爹为了我,找了御史帮忙,将康家做的坏事捅了出去。”
长孙质点头:“是呀,你阿爹可疼你了。”
卢照雪却忽然眨了眨眼睛,像是要哭了:“不要阿爹冒险。”
长孙质和卢行溪夫妻俩都被吓了一跳。
长孙质忙抱了卢照雪在怀,摸她的脸:“萤萤不哭。”
卢照雪却忍不住,一想到阿爹为了她,还额外帮她报仇,还做了件有风险的事,她就忍不住想哭。只拿一双大眼睛望着卢行溪。
卢行溪见女儿眼里含了两泡泪,像是要掉下来了,赶紧道:“阿爹怎么会冒险呢?一点事都没有的。”
卢照雪却不肯信,“方才爹娘说话我都听明白了,阿爹为了给我报仇,可程御史未必真个可靠,便是他可靠,可阿爹与他往来,难保不被刑部那位,嗯,那位老大人给查出来,到时候阿爹也跑不了好。”
夫妻对视一眼。女儿一向聪明,这么快就把这件事里的利弊都听出来了。可女儿这般早慧,真怕她慧极必伤啊。
“萤萤不用怕,程信做的是分内事。阿爹就算真被查出来了将证据给了程御史,那也是合理合法的,我并非御史,没有弹劾之权,相当于是举报给都察院。”解释完这些,卢行溪又接着说,“而且现在刑部主要是查康家的坏人有没有做那些事,一旦查实,根本没人会想到阿爹这边了。”
正所谓,打蛇打七寸。将康新润收拾了,又有什么意思。他这么嚣张,也不过是沾了家里的光,是康家人不知收敛,才将小孩子也带坏了。将整个康家都搅和了,才叫真的报了仇,解了恨。
他是不肯糊弄小孩的。他家小孩又尤其聪明,骗了她一次,即便这次混过去了,下次她反应过来了,对阿爹的信任也就没了。
这可不行。他就这么一个崽崽。
卢照雪听了,果然神色转好:“阿爹果真没骗我?”
卢行溪自认这事是自己惹的,萤萤长这么大,都没怎么哭过。这次虽也没哭出来,却也有半哭的样子了。他心里心疼的要死。
“没骗你。”
卢照雪这下有心思说俏皮话了:“阿爹你说‘大周人不骗大周人’。”
卢行溪:“……”撇了一眼旁边想笑出声的妻子,只得说:“大周人不骗大周人。”说完还谴责女儿:“对阿爹竟没点信任。”
“这下我是信了。”卢照雪自己点点头,能让阿爹说出这番承诺,再没有假的了。
大周便如盛世大唐一般,人人都以这周人身份自居自傲,长安城内虽是有着不少四夷来客,周人身上却全然是海纳百川的自信与荣耀。
卢行溪又捏了捏女儿的脸,圆圆脸,还带了婴儿肥,饱满可爱。她婴孩时期,她阿娘看得眼热,还曾说过“萤萤可真像个水蜜桃,我一口就是一个!”
到底不舍得咬她一口。
“今日险些掉小珍珠了。”见女儿没事了,他才敢开起玩笑来。“不是好姑娘从不掉眼泪么。”
卢照雪吸了吸鼻子:“我今日不是好姑娘,只是个心疼阿爹的小娘子。”
可把卢行溪和长孙质爱的哟,搂了小人在怀,只觉得人生再没有更满足的时刻了。
“女儿家的眼泪都是宝,你阿爹也说得没错,”长孙质道,“好在我们萤萤呢,也只是今日脆弱了一下子,并不是日日如此的。是不是?”
卢照雪超大声:“是!”
程信白日里令人将康文恐吓自己的消息放了出去,只静静等着康家作死。他是个最看得清时势的,当今和康家能有什么舅甥情深?又不是当真是他舅舅!
便真个是他亲舅舅,做了乱法的事情,以今上的刚烈脾性,也是不容的。
到底是从小被女帝带在身边的孙子,别人看他似有几分温吞,还是学了祖母的杀伐果断在身上的。
这位官家长期被人低看,其实说不准是个扮猪吃老虎的呢。
程信不敢妄自揣测宫中事,只是闻一知十,也是为官的能力之一。在官场,聪明有能为是其一,站对边却是其二。他又不是老圣人那边的,也从未与官家这边有过不睦,更是看不惯当年老圣人吓得传位儿子的行为,只是说不得罢了。
回家后与程密见了,程密就是一通笑:“我还当他找你什么事,为的女儿弹劾老国舅家,也真干得出来。”
他这句“老国舅家”却是调侃。国舅自然是长孙皇后的兄长武安侯,老国舅则是说康尚书了。可惜康家不得人望,外人叫他一句“老国舅”也不过趋炎附势之徒。
程信道:“你却低看了你这友人。国公爷未必仅仅为的女儿,他是官家亲信中的亲信,心腹中的心腹,我只能说,他能做出这一桩事,定是与官家心意不相违背的。”
程密自己想了一遭,也替康家背上一寒。“你们朝堂中事,我是不关心的。”
“那你来找我作甚?”程信白他一眼。
“我也算得你女儿的山长,你对我,怎无半点尊重?”程密也翻了个白眼。
程信:“秋迟怎么了?”
“秋迟在幼学,也有了些进益。如今她恰好与卢行溪的女儿同桌,卢家女儿聪慧知礼,咱们秋迟得了这个友人,也是极好的。”程密也是疼爱程秋迟这个侄女的。他自己没有成婚,没有孩子,家中孩子也叫他一声“小叔”的。
程信却一向信奉家中事该夫人处理,虽没有重男轻女偏向,却也觉得女儿与母亲应该更亲近些,也更方便说话,“这些你说与你嫂子听就是了。”
程密早见了卢家父女的亲近,对着兄长如此作态,就有些不满:“你难道不是秋迟的父亲?秋迟的事,你便不管?”
“我如何不管?”程信都不知道堂弟哪来这么大的脾性,“她吃穿用度,自有她阿娘操心,我管的这么多,就是越俎代庖,反而叫她阿娘伤心自己没了用处。”
程密见他冥顽不灵,说也说不通,到底不想伤了兄弟情分,只揭过这个话题。
程信回了正房,见女儿与母亲正说笑,见了他,腼腆地叫一声:“阿爹。”
程夫人梁之语上前道:“听说郎君今日大出风头,过了一把直谏的瘾。”
程信笑了笑:“夫人莫取笑我。”
程秋迟本与这个爹有些生疏,但下学后听阿娘大致提了提,似乎此事还与萤萤的阿爹有关,遂难得大了胆子问程信:“阿爹,这事究竟是怎么回事?我听说,英国公也牵扯在内了?”
程信微微皱了眉:“秋迟,这可不是你一个闺阁女儿该操心的事。”
程秋迟的勇气缩了回去,脸色也微微发白。
梁之语在一旁看了,气得凉凉道:“郎君难得回来一趟,倒是凶女儿来的了。”
程信本被梁之语抢白得有些不悦,见女儿确实脸色发白,又怜惜她自幼身体不好,“你是大家小姐,身子不好,就别操心这些事,只管吃好睡好,将来阿爹给你挑个好人家,一辈子和和乐乐的。”
程秋迟心想,我却未必非要嫁个好人家才能和和乐乐的,这几日见了萤萤,还有同窗里也有不少厉害的女孩儿,她们都各有各的本事天赋,莫非只有嫁人一途?嫁得好人家,就是不埋没她们本事了?
就拿萤萤来说,她数算学得这么好,便是当个户部官员也未必使不得,难道就耗在大家族的掌家媳妇一职上了?真是大材小用。
心里想着,却见阿爹温和地看着她,也只能应了。却不大服气。
梁之语听夫君这般说话就是不爽,赶了他去妾室那边。晚上看着女儿入睡了,才出来与贴身奶娘说:“郎君真个可笑!他自己做人父亲的,尚且不看重女儿,连不算隐秘的朝中事都说不得与秋迟,还指望嫁出去后,她的夫婿能对她好?”
奶娘知道夫人对郎君不悦,也不劝:“郎君对小娘子也不是没有父女之情,只是循着那套老规矩罢了。”
“谁还和他讲老规矩。女儿的事竟是甩手给我,现在又来惹我女儿伤心,真是个好爹呢!”梁之语道,“你方才也听秋迟下学时候说了,她同桌,那个叫萤萤的,阿爹亲自来接她下学。郎君可有做到过一次?”
梁之语越说越气:“我生的女儿我自己心疼,明儿我也去接秋迟下学。”
……
一大早,卢照雪就被亲爹从被窝中挖了出来。她眨巴眨巴眼睛,还有些睡意惺忪,看了看外面天色,恨不能脑袋扎进被子里:“阿爹,才卯时呢,都没到你上朝的时候,你让我再睡会。”
她还是个小崽崽啊,要多睡点才长得高。
未来的将军可不能是个小矮墩啊!
卢行溪道:“是谁个上次说要看紫庐山日出的?”
“!!!”卢照雪可算是想起来了,前些天她在阿爹书房里看到一幅画,画的正是日出美景,如梦如幻的。她一眼就喜欢上了,问了阿爹,却是他年少时与友人爬山看见的日出。
小丫头立刻就缠歪起来,说她也要看。
卢行溪只是摇头:“看日出得好早,你起不来。”
“阿爹小瞧人,我可不是懒虫。”卢照雪是想到什么就必要去做的。
长孙质也不反对,只说要给女儿穿够衣服来。
昨日上大朝,今日上小朝,就不用那么早去宫中。卢行溪特意定了今日出发,昨晚吃饭还在说呢,那时候卢照雪点头可开心了。
果不其然,这一大早的又开始懒性发作,要耍赖皮了。
卢照雪:“阿爹再容我睡一会儿。就一会儿。”
“你还去不去了?”
卢照雪:“去,当然去!”她知道阿爹肯定不会逼迫自己去,只是这次自己言而无信了,下次在亲爹面前就没有信用可言了。她人虽小,也是懂得道理的。
遂艰难地爬了起来,卢行溪亲自与她擦了脸,又问她饿不饿。
卢照雪摸了摸肚皮:“好像不是很饿。”
卢行溪也不强迫孩子吃东西,“看完日出,阿爹早些送你去幼学,你们幼学旁边就有一家油饼店,味道可香了。”
卢照雪听他形容,也期待起来。又问:“阿娘不去么?”
她自己起的那么早,难免也起了坏心,也不叫阿娘睡懒觉。
卢行溪点一点她鼻子:“你可别调皮,惹恼了你娘,仔细你的皮!”
“哈哈。”卢照雪做出“羞羞脸”的表情,“还是阿爹心疼阿娘。”
“你阿娘昨晚睡得晚,不要吵她。”他自己起床的时候都是轻手轻脚的呢。
父女两个收拾完毕,一起出了门。
这次卢行溪没有当马夫,而是坐进了马车里,与女儿一道看着外面景色。
卢照雪这辈子从未起过这么早,不过卯时一刻,周围仍黑黑的。长安虽有不夜城之称,却也有宵禁,最晚热闹到丑时也都散了。现在这个点,若非真有要事,或是如卢家父女这般兴致勃勃看日出的,还真不会出门。
还有些寒气,卢行溪给女儿拿个汤婆子在手里:“这般便不冷了。”
“爹爹周到。”卢照雪掩了帘子,仍有些困意。到了城门,爹爹掀开帘子打了个招呼,却原来守门的将士又是阿爹旧日同窗,遂放行了。
“这算不算公器私用?”卢照雪学了个新词,就捡出来用。
“怎就到公器私用的地步了?”卢行溪笑道,“我的身份他也知晓,并非外来人,最近朝中无大事,没有逃犯也没有间谍。你是不知晓,京中王孙子弟,个个夜晚归来,夜晚出城,戏耍几天几夜。”
又说:“不过这种关系确实少用为好。”
卢照雪笑道:“阿爹年轻时,可也是这样一玩几日的?”
“阿爹才没那么浪荡。不然你阿娘也看不中我。”卢行溪得意道,能与心上人成婚,至今是他美事。
到了山脚,卢行溪知道女儿爬不动,天气又冷,用厚厚披风裹住女儿,背了她在身上,一路上山。
“阿爹,我重不重?”
卢行溪应道:“小胳膊小腿,能有多重呢。”
“我要多吃点,吃得壮壮的,往后还要当大将军呢!”
“哟,这会儿又升格成大将军了!”卢行溪笑话她一时一个主意,“若阿爹是官家,就点了你做大将军,只是阿爹不是,只能劳你自食其力了。”
“阿爹口无遮拦,该打该打。”卢照雪虽这般说着,却不甚在意,父女间的话,又不会被旁人听到。
“我往后要靠自己的。自食其力,不白活了这一辈子,就像阿娘、姨母她们一样。”她小声道。
童言稚语,卢行溪将女儿掂了掂,背得更紧了些。
卢照雪双手抱住亲爹脖子:“阿爹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