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院门合拢,顾怜摸了摸小黑狗的头,打算等到明日再将水缸搬开。
小黑狗吃饱了,此时有些昏昏欲睡,鼻子拱了拱自己的前爪,闻见香味,霎时又来了精神,挣扎着要下地。
顾怜将它放到地上,轻轻骂了句小馋狗。
萧迟砚回院子后,先收拾了小黑狗的碗筷,等到坐下来喝茶时,顾怜半弯的眸子却很不合时宜在眼前浮现。
他神情一滞,手背上那柔软的触感又若有若无出现。
萧迟砚将泡好的茶一饮而尽,只当自己是今日未练剑的缘故,才闲了些,竟然开始胡思乱想起来,起身便去取长剑。
夜半时分,天际忽然开始电闪雷鸣,下起瓢泼大雨来。
这个自从入夏以来,这是蕲州第一次落雨,来的猝不及防。
顾怜被雷声惊醒,起身将屋里的窗子都关好又将小黑狗抱进了屋子,才躺回床上。
雨夜格外好眠,润润的风吹散了化不开的热气,雨落檐下的那一刻,便开始催人沉沉睡去。
不过萧迟砚屋子里却是燃起了灯,他看着湿哒哒的床帐,又抬头望屋顶,一时沉默。
屋顶上的瓦块碎了两片,这段时间没下雨,倒是没叫人察觉,一旦落了雨,便会将屋内全都淋湿,外面下着大雨,里边下着小雨。
在床帐完全湿透前,萧迟砚将被褥抱起,去了隔壁屋子,打算明日再修屋顶。
虽说被扰了觉,但他也很快便睡熟,毕竟在陇右八年,每日都是枕刀待旦,有时直接睡在野外黄沙里,难得有在床上好眠的机会,自然是要珍惜。
雨一直下到了次日中午才停,乌云方散便又是大太阳。
萧迟砚用过午饭,便准备修屋顶。
屋顶的空气清清凉凉的,没有院里的黏腻,他找到破损的地方,换上新瓦块后稍一抬眼目光便落进了顾家小院。
顾怜正在洗菜,衣袖挽起来,露出洁白柔嫩的小臂,她的发松松编了一个鞭子垂在胸前,并没有任何装饰,纤细的后颈毫不设防的展露出来。
小黑狗似乎是饿了,咬着她的裙摆不松手,两只爪子也跟着使劲儿,很容易就将女子的裙摆撕破了一个小洞。
顾怜转过身来,似乎有些恼怒,清脆的声音传进萧迟砚耳里。
“小白,你又咬我衣裳!”
萧迟砚一怔,这只煤球似的小黑狗竟然叫小白?
小黑狗挨了轻轻的一下打,但并不收敛,反而更加嚣张起来,跑到菜园里去刨土,惹得一身泥。
萧迟砚又看了一会儿,便翻身下了地面。
顾怜并不知晓方才自己的举动落到了萧迟砚眼中,她将小黑狗从菜园子抓出来,掰了两颗玉米后将栅栏关起来。
原本小菜园是没有栅栏的,但自从养了这只小狗后,小菜园里的菜总是被啃的乱七八糟,没法子了顾钰便做了个简易的栅栏来防狗。
的确也简陋,按照小黑狗的身高一片横了两根树棍,进去的时候把绑着树棍子的系带解开,出去的时候绑起来就行。
顾怜实在不想看这只浑身是泥的小狗,但现在地还没干,就算给它洗了澡也是白洗。
她先将半根玉米剥粒和饭一起煮,另外一根半剁成小块打算和排骨一起炖汤。
中午兄妹俩人吃的很简单,一碗玉米排骨汤,一碗清炒芦笋,另外给小黑狗又煮了一个鸡蛋。
饭后顾钰去给小黑狗重新做个能躲雨的狗窝,顾怜裁制新衣。
吸取了上次的教训,现在她在家时都把院门关上,以免又有不速之客不请自来。
故而敲门声响起时,顾怜先开了条缝看了一下,见不是白珉,才问道:“这位姑娘,你找谁?”
门外女子穿着一身鹅黄色裙装,脖子上戴着挂玉金璎珞,发上是配套的金色流苏,面容很灵动秀美,此时似乎惴惴不安,小声道:“顾姑娘,你兄长可否在家?”
又是来找阿兄的?
顾怜转身看了一眼,见顾钰和小黑狗在厨房找木棍,才走出来,将门轻轻带拢,然后道:“你是白小姐?你来找我兄长,是有事么?”
她的态度温和,白筠也稍微放松了些,解释道:“我听闻我阿兄前几日来过,不知可有为难顾大哥,若是有,我代替我阿兄向你们陪不是,听闻顾大哥前几日病了,不知现在可还好?”
顾怜从门槛上下来,放低了声音,很认真说道:“白小姐,我阿兄一切都好,不过这不该是你应当关心的问题,白小姐也应该知晓我阿兄这些日子的遭遇是因何而致,若你真的想我阿兄好,还是不要再来不要再问为好。”
白筠似乎没料到她会将话说的这般直接,一时无言以对,半晌,才道:“但是顾姑娘,我对你阿兄是真心的,我兄长如此行为并不是我所愿。”
她孤身一人前来,应该是偷偷跑出来的。
顾怜并未如她所言倾心过一个人,但也知晓,若是真的喜欢,该为对方考虑些,而不是只顾着自己的一腔情愿,将他人陷于不利之地。
况且,白珉是直接断了她阿兄谋生的路,害得阿兄那么一个斯文的读书人要去码头搬运货物赚银子。
顾怜对白家兄妹都喜欢不起来。
“但无论是不是你所愿,事情都已经发生了,”顾怜拦住想要进门的白筠,继续道:“白小姐,顾怜与阿兄虽是小门小户,但也知晓名声的重要,你若执意要进我家院子,传出去于白小姐,便是放荡,于顾怜兄长,便是诱骗良家女子,于顾怜,便是助纣为虐,所以还请白小姐止步。”
“昨夜大雨,如今地面湿滑,还请白小姐回去时注意脚下。”
话落,顾怜便退回院内,将门合上。
白筠似乎停留了一会儿,最终还是离开了。
顾怜轻轻叹了一口气,若非当年惨案,兄长也该是有名的才子,有这么一个率真的姑娘喜欢,是一件好事,但偏生不逢时,白家不可能看得上她阿兄,白筠的坚持只会给阿兄带来更多的灾祸。
挑好要做狗窝的木材,顾钰从厨房探出头来,问道:“小怜,是谁敲门?”
“是走错巷子了,误打误撞敲了咱们家里的门,我给她指了条路,才耽误了些时间。”
如今已经六月下旬,暑热时候有些学堂休假,带着孩子来亲戚家玩的人多,蕲州又多巷子和水路,走错是常有的事情。
顾钰没再追问,继续干手里的活。
顾怜回到房里,将已经裁好的衣裳缝合起来,她这两年几乎每个月都去张大娘子的绣品铺子,里面也卖成衣,故而她也记得不少款式,看的多了,做起来似乎也不算太难。
缝合布料很快,顾怜只花了两个时辰便将顾钰的夏衣缝好,她站起身走了一会儿,稍微缓解了一下酸痛的眼,便准备开始着手绣花纹。
男子的款式不用绣太复杂,她在两边袖口绣了散落下来的几片竹叶,然后打算从领口的暗扣顺着斜襟往下到衣摆用暗一些的青色绣上竹枝,缠枝纹顺着缝合线两边分别一圈,就算是大功告成,约莫一两日的功夫便能做完。
到了下午,第二户郑婶子一家搬走,新搬来的方姓人家挨家挨户发酥糖。
是方家的小儿子方禾苗来做的,他敲响顾家的门时,面上带着腼腆的笑,几乎是头也不敢抬,便道:“我们是新搬来的方姓人家,我是家中的小儿子,方禾苗,来给婶子您送块酥糖吃。”
顾怜有些惊讶,这还是他们第一次收到巷子里人家送来的东西,她将酥糖接过,笑道:“多谢你了,方公子。”
说话女子的声音很年轻,方禾苗抬起头来,见着是一位姿容绝色的年轻娘子,一时面色通红,结结巴巴道:“对不住,我不是有意把姑娘喊婶子的。”
顾怜并不在乎这些,她看着眼前的男子,见他不过十三四岁的样子,很是宽容道:“无碍,多谢你的糖了,我们家姓顾,我比你要大,你叫我顾姐姐或者顾姑娘都好。”
“是、是,顾姐姐。”
方禾苗又抬眼看了眼顾怜,便飞快跑走了。
待他走后,顾怜将咬了口酥糖,看了眼隔壁,院门紧闭,方禾苗的酥糖应当没有送出去。
现在正是晚饭时候,顾家的午饭和晚饭都比寻常人家吃的晚一些,见小黑狗又不见了,顾怜将院门闭紧,然后在狗洞前面丢了两根柴火,便去做饭了。
另一边。
萧迟砚看着脚下正吭哧吭哧吃得起劲儿的小黑狗,不自禁摸了下它,然后比划了一下,觉得它似乎长了一大圈。
小黑狗啃完碗里的鸡腿,满意地拿头拱了拱萧迟砚的腿,然后就在院子里玩了起来。
萧迟砚轻轻笑了一声,转头对等在一旁的戴维道:“你方才说什么?”
戴维一脸呆滞地看着自家将军对这只黑不溜秋的小狗笑,被问了之后反应过来,答道:“属下是问,将军您打算何时回京城?”
“不急,”萧迟砚将桌上的信件收好,然后道:“皇上重病,太子殿下一方局势尚稳,瑞王也还在剑南,并没有要回京的打算,若皇上殡天,皇位自然是太子殿下的,就算有遗诏,绪统帅与徐国公也会拥护太子殿下继位。”
他的语气淡淡,戴维下意识道:“可是将军,皇上是您的舅姥爷,您这么说会不会不大好?”
“君臣之间,何谈亲情,”萧迟砚不置可否,“瑞王与诚王如此深得皇上爱护,不也是要自称‘儿臣’,再者,若是按你说来,太子殿下与瑞王诚王都是我的表叔,那我该支持谁?”
“也对,”戴维不懂这些道理,他只会打仗,将军指哪打哪儿,朝廷上的这些弯弯绕绕将他绕的晕乎乎的,“那将军若是没别的吩咐,属下便先回京城与阮文会和了。”
“回吧,”萧迟砚抬抬手,“莫要向父亲母亲透露我的行踪。”
长阳郡主最近忙着给自家将军娶妻,戴维心里都明白,应后便离开了。
见小黑狗打算从狗洞回去,萧迟砚也起身打算回房。
只是房门刚关拢,小黑狗扒门的声音就传来。
萧迟砚出门一看,见狗洞后不知何时又被木头堵住,只留下了小小的缝隙,完全不能让这只圆滚滚的狗通过。
小黑狗似乎有些着急,不停咬着他的衣摆往院门的方向拖。
萧迟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