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潮湿阴冷的牢狱不同,云清所在的单间,因为宋言的特意交代,薛贵丝毫没有含糊。
不仅派了两名狱卒看护,且收拾得干净整洁。
“侯爷。”
两名狱卒,见到宋言也是毕恭毕敬。
自家大老板都对宋言恭敬有加,他们自然不敢有丝毫怠慢。
两人脸上扬着笑,行礼之后便很识趣地退开。
宋言微微颔首,目光落在云清身上,他的神色如常,不像其他犯人那般急切和窘迫。
见宋言到来,他也没有任何意外的神情,他是个聪明人。
“你知道我要来?”
宋言问道。
云清轻轻点头,
“想必,此刻云府内应该乱作一团了吧?”
他回首看着那扇微不足道的窗户,夜空中依旧飘着雨水,但丝毫没有溅落到牢房内。
“走了水,但火势不大,短时间内想必不会有问题。”
宋言神态自若,两人仿佛久违的朋友。
“这火,应该不是赵王放的。”
“哦?”
在驿站的时候,秦风便有意处死云清,此刻他反倒帮秦风辩解起来了?
他的头脑清晰,不可能不知道自己接下来将要面临什么问题。
宋言饶有兴趣地看着他,将牢门打开,然后找了个位置坐下。
“来得匆忙,不然倒是可以和你一起吃一盏酒,暖暖身子。”
中元节之后,天京城的天气转凉得极快。
云清眼前一亮,但瞬间暗淡下来,他盯着宋言,似乎有太多的话想说,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侯爷介不介意听听下官的故事?”
“洗耳恭听。”
“下官本是罪臣之后……”
云清的眼神逐渐迷离,脸上的情绪不断变化。
身为罪臣之后,他被发卖到一处官宦府邸,作为伴读书童,与官宦家的公子为伴。
但那公子性格乖张,对他非打即骂。
一次不小心,他失手将那公子最喜爱的玉佩打碎了,险些被打死,丢出府邸。
被路过的一名形态邋遢的老道士救下,自此之后,两人便以师徒相称,足迹蔓延整个大燕山河。
直到天京城,才稍微多停留了片刻。
“可是不问老道?”
宋言眉头一凝,忍不住打断云清。
云清看着他,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依旧淡淡道:
“那老道士虽然邋遢,却还有些本事,只可惜,我不喜欢练武,觉得太苦,他便教我读书认字,直到那年寒冬,大雪绵延千里……”
雪灾?
宋言心头一惊,云清的神色也再度变化,从缅怀到激动。
老道士虽然还有些本事,但因为雪灾的影响,两人依旧食不果腹,险些饿死在天京城。
以老道士的能力,想要解决温饱,自然不成问题,可他终究还是忍住了。
可见,他并非大奸大恶之徒。
“或许是命不该绝,那家人救了我和老道士,也是在那一年,陛下登上大宝之位,大赦天下,我这才除去了贱籍……”
“那家人可是姓莫?”
一饭之恩?
宋言眼角抽动,终于明白,为何云清在知道没有办法脱身的情况下,会反咬秦风一口。
按理来说,此等凶险的事情,秦风再蠢也不会交给不知底细的人去做。
他既然信任云清,自然是有把握的。
唯有一个理由,云清潜伏在秦风身边的时间太久,久到作为一颗棋子,都没有引起秦风的怀疑。
宋言突然有些同情这位童年生活在暗无天日与恐惧中,却还能凭借一己之力,有了些许成就之后,却甘愿作为一颗棋子的男人。
云清依旧没有正面回答宋言,继续惆怅道:
“也是在那一年,天京城血流成河,海州失守……”
“时间过去太久,久得我险些都要忘记了。”
“仅凭黄家与年幼的赵王,恐怕还不足以成事吧?”
宋言有些失望,但已经被卷入这场风波中,他还是问出了自己的猜测。
“自然。”
这次,云清反倒没有回避,他直视宋言,脸上忽然荡开一丝笑容,
“区区黄家和赵王,自然不足以成事,这背后还有其他人,包括海州王家,天京城秦家……”
秦家?
莫不是皇家?
宋言的瞳孔猛地一缩,偷偷咽了一口口水,嘴角泛起一抹苦涩。
既然是皇家,那惠文帝还让他调查,这不是要将他推向风口浪尖吗?
云清没有具体指明,这秦家,到底都有谁。
或许,他知道的也有限吧?
“楚王不知道你的身份吗?”
宋言沉吟之后,扫了四下一眼,周遭依旧空空荡荡。
“楚王殿下并未得知,天家无情,人心也会随着权利迷失的,唯有日久,方可见人心。”
云清笑道。
他脸上的笑容,有解脱,有欣慰,还有一种复杂到宋言都猜不出来的情绪。
“为何要选择我?”
“此事,令尊没有与侯爷说吗?”
“父亲并未说过。”
云清眉头微皱,但很快就释然了,
“既然老侯爷没说,那我也不便多说,我所知道的,毕竟也有限……还有一事。”
“什么事?”
“高蓝已经死了。”
“什么?”
宋言一直以为,高蓝还在他控制之中,却不曾想,他居然悄无声息的死了?
“你还是太小看黄家了,他们隐藏起来的势力,才是最恐怖的。”
云清淡淡道。
宋言却心头翻滚,黄书序那老匹夫,果然是脏活累活一并干了。
高蓝的死,恐怕与他脱不开干系。
“侯爷有把握阻拦大齐吗?”
突然,云清问了一个与之前交谈毫不相干的问题。
大齐?
外敌,宋言从来都不惧,他担心的是朝堂上那些人,背后捅刀子。
“这便是你不惜暴露自己,也同意赵王,破坏此次与大齐和亲的原因?”
宋言答非所问,却也在间接告诉云清,他根本不将东临王放在眼里。
若是真刀真枪,有火药在,大齐铁骑来多少,死多少。
“虽然,我有不得不做的原因,可我还是燕人,自然不愿意看到大燕的百姓在战火中痛苦哀嚎。”
云清深深吸了口气。
宋言缓缓点头,云清又道:
“小心东临王身边的护卫,他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般简单。”
宋言回想起来,也觉得那为首的侍卫有些古怪,东临王多次暴怒,即将失去分寸的时候,都是此人在暗中提醒和阻拦。
能够让一位亲王言听计从,自然不简单。
“我的性命已经不重要,侯爷也不用想着利用我对付赵王,现在还不是时候……”
宋言的眉头缓缓舒展开,然后点头。
以奴告主,乃是大忌。
惠文帝必然不会重罚秦风,所以……从一开始,云清才说,云府的火,并非秦风所为。
他之所以要杀云清,不过是觉得颜面受损。
云清忽然起身,对宋言行了一礼,道:
“多谢侯爷。”
宋言就这般看着他,许久之后再起身,
“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帮你做的?”
云清摇头,转身看着窗外,那雨仍然没有停歇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