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训一副摇头晃脑的老学究模样:“欵,学问不问先后,达者为先,石牧官就不必过谦了。”
“陈大夫请!”卫恒带着一丝尊敬让开了去路,任由老人带着石寒和陈安在崇文观藏书大殿内自由行走。
随后,陈训找了个殿中僻静的无人之处,这才带着石寒和陈安停驻了下来。
“不知石公子平时都读何书?”陈训回转身再次认真地询问。
这老头子要向自己指点江山,他也是盛情难却。
只得道:“泰山不立好恶,故能成其高;江海不择小助,故能成其富。晚辈平时所读甚杂,不求甚解,只求一个涉猎广泛,博采众家之长,倒是要叫前辈见笑了。”
老头沉默片刻似乎在回味他的回应,随后赞许地点点头又道:“既然石公子知道因势利导,就决非信奉和拘泥于一家之言,毕竟万物都是相生相克的道理,绝无一物是完全具足的,要兼百家之优!”
石寒脑海里极力搜寻合适的措词,片刻之后道:“然易经乃群经之首,群经之始,它是中华文化的总源头,天下所学无不出其中,晚辈知前辈深通易理术数,正欲向前辈请教,望前辈不吝赐教。”
“哦?石牧官似乎对自己学识十分自信?”老人轻轻一笑,身体微微前倾,手抚三寸白须就这么似笑非笑地看着石寒。
“不敢,让老前辈耻笑了!”石寒有些自知之明的自嘲。
“天下之大,包罗万象,并非诸子典籍就能囊括所有学识。”老头腰杆笔直,颇有些自得道。
“一花一草一木,皆蕴含着世间道理。”
“所谓‘物无妄然,必有其理’,皆来自于原始的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皆同出于一源之理。”
“也即易有太极,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化八八六十四卦、三百八十四爻……也即所谓衍化万物。”
“啊,陈大夫所论精辟,让晚辈颇有感悟!”石寒大加赞叹道。
陈训又道:“《易经》之成‘人更三圣,世立三古’,广大精微,无所不包,其大无外,其小无内,是解开宇宙人生密码的宝典。”
“《易经》被称为‘大道之源’,包含宇宙万象的一切道理。”
石寒也接话道:“实在太精奥了,如卦辞、爻辞....乾三连,坤三断。震仰盂,艮覆碗。离中虚,坎中满。兑上缺,巽下断……”
“其实《易经》的本质,只有一个字:变。”通过与石寒的对答,陈训知道石寒对《易经》还是有所涉猎和入窥门径,这样大家就有了共同的语言,心下甚喜。
一时谈兴更浓,这毕竟是他最得意的一门治学。
“这种变,体现在时势的变化,呈现4种状态:吉、凶、悔、吝。”
“虽有智慧,不如乘势;虽有镃基,不如待时。”
石寒点点头,剽窃今人之义以对古人:“嗯,晚生也知《易经》是一本讲究宇宙无穷变化规律的书,变化的核心:变易、不易、简易三变数。”
陈训向石寒满意的点点头:“石公子,即是势能的变化,体现在2个维度:方向和强弱。”
“势能方向上的顺逆,而产生:吉、凶。”
“石牧官,正如你所言,《易经》讲宇宙中有两股相对应的基本势能变化,即乾阳、坤阴。”
“其实老子在《道德经》也讲同样的东西:‘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
“嗯,易有太极,太极就是原始的‘一’,是生两仪,这个两仪,就是阴阳分际。”石寒接话道。
“谓八卦定吉凶,吉凶生大业。存在即合理,‘人能弘道,非道弘人’。”
陈训又接话道:“其实,凶,并不是不好,本意是‘冲’,即能量的相逆、相冲。”
“当两股能量相冲时,有时候,会带来阻碍和冲突,但是,也会带来生机和机遇。”
“恰如其份,这种辩证关系,用老子的话说: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
“所以先人说中庸精神,”石寒倒还是接得上话,和陈训互相印证。
“中庸,并不是贬义词,在《易经》中,代表中、正的宇宙最佳能量状态。”
“嗯,势能变化的强弱,因凶、吉,而产生:悔、吝。比如说乾卦,九五,飞龙在天,处于中正之位。”陈训颔首道。
“这是能量发展的最佳状态,大概是八分到十分之间的饱和状,只有帝王称为九五之尊。”
“而势能一旦失控,发展过度,势能太强而过量,则会有‘悔’。”
“乾卦说,上九,亢龙有悔。悔,是做得太过头了,过犹不及,所以有悔恨。”
“与之相反的,势能太弱而不足,则是‘吝’,还不够的意思。”
“当出现‘吝’的状态时,能量就会自动由高向低传递过来,让势能壮大,并趋于一种相对平衡之中。”
“势能的变化,有方向的顺逆,从而有吉凶;有势能的强弱,从而有悔吝。”
“正是在《易经》64卦变化中,不管怎么变,都离不开‘吉、凶、悔、吝’4种基本状态,这就是《易经》的精髓。”
“所谓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
石寒认同的点头道:“弘扬易道,为生民立命,为天地立心,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易经》有三把钥匙:伏羲八卦打开宇宙密码的金钥匙,告诉我们阴阳;文王六十四卦,阐述宇宙只有六十四个密码的哲思;孔子《十翼》,希望《易经》插上十张翅膀,大行其道,以促进世界大同。”
“然也,《周易》建立天地人‘三才’统一的宇宙观,主张‘立天之道,曰阴与阳;立地之道,曰柔与刚;立人之道,曰仁与义’。”
陈训抚须摇头晃脑,颇有所得道:“三才之道的统一,涵盖了宇宙的阴阳消长,万物的刚柔变化,人生的道德准则,致广大而尽精微,极高明而道中庸。”
……
石寒与陈训讨论“易理”,二人促膝长谈,极为投机。
倒是陈安伫立一旁,一句话也插不上嘴。
见谈得差不多了,石寒突然央求道:“晚生有个不情之请,还烦请前辈花费一番神思,为我卜上一卦,看我眼下吉凶如何?”
“嗯,我看你面泛凶煞之气,显然是刚刚经历过大凶杀劫,又印堂晦暗,证明你仍身处于多灾多难之逆境中。”
陈训观看石寒面相一阵,遂点点头答道:“那便勉为其难吧,希望也可以为你目下行事规避一番凶灾。”
石寒和陈安遂不言声,只默默看着陈训一声不语席地而坐,摆蓍草布卦。
然后审视良久,再看着占卜出来的卦象,沉吟着缓缓道:“石公子,你问吉凶,恕我直言,此卦不吉。按此卦象,乃是‘火地晋’卦……”
“火地晋卦?”石寒不禁失笑。
遂侧头笑道:“上为离,下为坤!《序卦》说:‘物不可以终壮,故受之以晋。晋者,进也。’《杂卦》说:‘晋,昼也。’就是白天的意思,其象为‘明出地上’,适宜活动。”
“代表太阳高悬,普照大地,大地卑顺,万物生长,光明磊落,柔进上行,喻事业蒸蒸日上。请教先生,怎么个‘不吉’法?”
陈训沉静地看一眼石寒,说道:“你固然说得也对,若照常人问休咎,这‘火地晋’确实也是代表事物即将兴起的吉卦,否极泰来。”
“但殊不知此乃你问命数,还要从你自身的命格去想。石公子,你的本命乃是金命,主杀伐。秋日之金最忌夏日之火,所谓铄火鎏金,易为大火炙烤所伤,岂可掉以轻心?”
陈训又指着蓍草所形成之卦象道:“您看这离、艮二位,蓍草聚集,火雷噬嗑,焚烧山林,如何了得?”
“你以为‘否极泰来’,盼这个‘火地晋’;谁能想到你是金命,最是怕火!虽然明的大凶大险看似已经过去,但是真正更大的灾难却隐藏在最隐晦的阴暗中,随时可能对你致命一击。”
“要顺应物极必反,吉凶好坏转化,这才是《易》经本旨之所在。京城凶险是非之地,你凡事要小心啊。”
陈训侃侃而言,有理有据,堂堂正正:“天机不可泄露,老朽言尽于此!”
石寒略读《易》,却没听过这样的诠释。
不过,他原是极灵慧之人,想到自己是金命,人心隔肚皮,身边还有石方这样需要日常提防的家伙。
又京城危机四伏,自己以一介微末之身,假冒石崇之私生子,担着甘冒天大干系和风险,悬崖上踩钢丝般穿梭在宗室王爷和权臣之间。
这样内外同恶相济,如履薄冰,确实有如放在火炉上烤,随时都有可能覆灭的危险,不禁脸色发白,喟然一叹没有吱声。
不知不觉时间过得飞快,眼见又已到晌午时分。
陈训拍手道:“石公子见识不凡,对易学的理解,足以做我的入门弟子,日常当我的学术助手。”
说罢又转头对陈安说道:“虎侯,人家石牧官小小年纪当真了不得,天分才情如此之高,世间少有,已不知在哪里才能寻得到,你呀,是该要好好向人家多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