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忍着。”这声音轻如吐息,卷席耳廓。
时晏一下子没动了。
那只手又挪开了,时晏紧张地舔舔唇,黑暗里,似乎嗅到一缕淡不可闻的冷香逐渐包裹了这片狭窄方寸,驱散了老鸨的劣质香水味。
几步之外出现了两只小绣花鞋,老鸨扭着胖乎乎身躯看了一圈,粉似乎都扑簌簌落了一地。
几秒后故意拧着娇滴滴的嗓音,“爷,您看,没人。”
那方师兄“哼”了一声,道,“让开,我自己查。”
这间房里的衣柜,木箱,所有能藏人的物件,都被他翻了个干净。
轻缓稳重,一听就是练家子的脚步声,慢慢走到了床前。
“再去看看有缝隙的地方。”他安排道。
这脚步又移走了。
那被他安排的几人迅速查完了整个房间,没有任何收获,提步就想去下个房间。
“等等。”那方师兄突然打断,狐疑地看向了那床下不大的空间,问老鸨道,“这床下有放东西吗?”
老鸨舔着笑脸,“有啊……不过不多,爷您要想看,这就去。”
方师兄应了个嗯,脚步沉沉,愈来愈近。
时晏眼睛一点一点睁大——
要被发现了?
那脚步忽然一停,接踵而来的是娇俏的女声,嬉皮笑脸的,“张姐,这位好面生啊,新来的客人?”
方师兄身形立马顿住了,恼火压抑着怒气,“不是!”
“嗐,也就随口说一句嘛。”女声笑嘻嘻的混不吝,“别放在心上啦。”
老鸨嗔恼,“嫣嫣,人家办正事呢,你来干什么?”
“我来拿那把琴呀,就放在床下的!”
嫣嫣?
刚刚开门的那个女子?
时晏脑子乱糟糟的,因为顾忌,只能在楚问尘掌心一笔一划写字——她?
疑问的语气,对这位“嫣嫣姑娘”的目的疑惑极了。
楚问尘垂下眸,看着掌心神色莫辨。
半晌,他在时晏手心写道——等。
酥麻瘙痒感好似从敏感的手心一直传到了五脏六腑。
时晏一怔,不待他整理思绪,那水蓝色的裙摆已经大咧咧曳到了地下,苏嫣嫣在床头蹲下,似是很费力地从里往外拽着琴,“张姐,这琴好像坏了根弦呢,哪天让修琴师傅上门修一修。”
只有时晏和楚问尘能看到,她手上分明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然而,那白皙手指上的翡翠绿戒指一闪光,顷刻变出了把破破旧旧的琴来。
芥子空间!
这人竟然也是修仙之人?!
苏嫣嫣笑眯眯地婉拒了老鸨假模假样的帮助,拍拍那把足快有一人高的破琴道,“张姐,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方师兄一抬头,面色染上层翳,打停了欲说话的老鸨,凉凉道,“你怎么来得这么巧?这床底下没人?”
苏嫣嫣弯唇笑了一笑,明眸善睐,杏眼水汪汪的。“这本来就是我们姐妹练琴的房间好不好。”
她恶劣一笑,接着道,“至于床下,当然没人啊,但倒是有些东西……你猜,那床下有什么?”
没人,但有东西。
方师兄皱起英挺的眉毛,他脸就生得凛然正气,做这副动作时冷如寒冰,“能有什么?”
苏嫣嫣:“这可是花楼哎!你觉得能有什么?也就一些小玩具呗。”
方师兄眼眸猛然瞪大了,咬牙切齿喝道:“闭嘴,不知羞耻!”
老鸨连出来打圆场,床底下,时晏看着外面的操作瞠目结舌。
方师兄像被气傻了,待在原地脸能冒热气,门外头,一群闻风过来的姑娘们帕子捂着嘴不停笑。
“姐妹们,这位小兄弟要去检查啦,咱们给让个地儿,”苏嫣嫣笑眯眯地招呼人进来,末了,眨眨眼对方师兄笑说,“爷还留在这儿,可是要听曲儿啊?”
方师兄身子被气得发抖,他堂堂七曜宗的大弟子,怎可受如此侮辱,满面通红地瞪了苏嫣嫣一眼,甩袖而去。
他一走,那些弟子自然跟着走了。房门内,满头大汗的老鸨语重心长,“嫣嫣,人家可是给了钱的……”
“我知道,张姐。”苏嫣嫣又蹲在床前拽出来几个小小的木箱子,浑不在意样说,“可我又没骗他,是他自己不来检查的。”
门外似是风动,轻声飘然而去,苏嫣嫣听到这声音,笑得更灿烂了,不痒不痛地挨了张姐几句骂,“好啦,你继续去看他们吧,我要教琴啦。”
那木箱子自然也是她从芥子空间里拿出来的。
房里摆好阵仗,已经开始练琴了,乐声飞扬,伴着数个女子的嬉笑声。
时晏终于能够松口气了,可被困在狭窄的床板下,翻身都很难。
好在天色渐晚,这琴没练多久就停了,姑娘们鱼贯而出,倒是楼下突然爆发了一阵哄闹声。
恰在这时,楚问尘倏然拽住了他的手腕,眼前晕眩一下,天旋地转,就到了狭窄的衣柜里。
这衣柜里很空,倒是没放什么衣服,似乎还是在房间里,那股萦绕的暖香也没散。
时晏乍一站起来还有点低血糖,匪夷所思,“你能瞬移?怎么刚才不用???”
“有灵气波动,能被人察觉到。”
“哦,”时晏撑着墙,眼前发黑,“那怎么不去外面。”
“外面设了阵法。”
时晏:“操,把我们路都堵死了。”
“不急,”楚问尘温柔浅笑,“等下会有人过来。”
第一位人过来了。
是黑着脸的方师兄,他全身裹挟了怒气,气势汹汹走来。
他被那老女人坑了!
三百两纹银,竟然只能管短短的一次检查,说要再来重看一次,那老鸨就翻脸不认人,坐地起价,要到八百两银子!
当他是冤大头吗?!
可他心里总有丝疑虑……这第一个房间,让他感到尤为的奇怪,大步流星踏到床前,猛地掀开了垂及地面的床单,往下一看——
空空如也。
方师兄怒色一收,愣了下,旋即百种想法绕过心头,想到了方才楼下忽然的灵气爆裂动静,难不成已经逃走了?
师妹是师父的唯一一个女儿,宠得跟眼珠子一样,说什么都要抓这楚问尘回去。他已经派了几位师弟前去追查灵气爆裂的方向,加上今晚,他们足足耗了三天两夜,就算师妹受宠,这次也太娇蛮任性了。
罢了,他阴沉沉地想,先退吧。
追上来的老鸨扯高嗓子,“我的祖宗哟,这等下可是要住客人进来的,你这样乱打乱扯,房费你来付啊?!”
方师兄难看地回头,砸了一锭碎银过去,和着怒喝,“谁稀罕!”
他招呼了所有师兄弟,杀气腾腾出了花楼。
老鸨往银子上咬了口牙印,确定为真,笑得见牙不见眼地出了门。时晏接着挤在衣柜里,未等太久,一道愉悦的哼歌声迈着轻快步伐走近。
苏嫣嫣也扫了遍床底下,没人,她疑惑地绕房间走了两圈,闭眼感受了下灵气波动,走到衣柜前拉开门。
见到眼前景象,她惊奇地哇了一声。
花楼里配的衣柜不会太大,是以,时晏只能以一种很别扭的姿势和楚问尘挤在一起,挨得很近很贴,偏偏楚问尘又高了点儿……他脑壳枕在楚问尘胸膛上,感受那平稳的心跳已经很久了。
一见光,时晏赶紧跳出来,脸庞因为缺氧发红,神情难以抑制的羞恼。
苏嫣嫣愤愤道:“你们两个大庭广众之下搂搂抱抱什么呢?!”
时晏:“……”古人都能腐眼看人基的吗?
转眼,苏嫣嫣换上了副笑颜,又笑嘻嘻道,“我救了你们,你们该如何报答我啊?事先声明,我不要钱不要……”
话音未落,冷冰冰的剑刃已经抵上了她喉咙。
苏嫣嫣瞳孔一缩。
“抱歉,”楚问尘嗓音仍然如春风化雨,温静平和,“见谅了,素未相逢,请问阁下为何救我们?”
苏嫣嫣发抖:“你先把剑放下。”
她能感觉出来,这剑是真能取她性命的。
楚问尘温柔,“只是自保而已,不会杀你。”
旁边才蹦出来的时晏:“……”
他是不是,该再蹦回去?
……可是听着楚问尘的话,似乎也很有道理。
第一次见面,彼此都是修仙之人,修仙界讲的就是弱肉强食法则,修士之间都尚且有杀人夺宝一说,又怎能相信一个陌生人?
尤其那么诡异的,不明目的的好意。
很快倒戈,对苏嫣嫣换上审视的目光。
苏嫣嫣:“……”
苏嫣嫣完全没意料到这个发展,而且这俩人都一点不怜香惜玉的吗?剑抵她喉咙上跟在厨房里切菜一样平常?
她嘴唇哆嗦,美丽的小脸上一片煞白,“我……我承认,我没抱着那么纯粹的目的,如果刚才那人找到你们了,我可能会将你们供出去的……”
“但是,我刚才真的就只是兴致来了想救人而已!!救人也有错吗?刚刚那一伙人一看就不是好人吧!我锄强扶弱还不行了??”
苏嫣嫣差点哭了,“爹娘呜呜呜,我好想哭,你们就把剑放下吧,看我这样是能打得过你们的吗?呜呜呜呜呜……”
那剑终于从她喉咙处放下了,苏嫣嫣怕得身子还在发抖,如弱柳颤摇。
时晏递来张帕子,说:“抱歉啊。”
苏嫣嫣倒也没真哭出来,老半天缓过来了,两眼冒火,“马后炮!”
她能感觉到时晏是真心来道歉的,但心里还是气的很。随后楚问尘也跟着道了句歉,又把她气势汹汹的怒火逼回去了。
时晏想了想,代为解释:“他平时很温柔的,不这样。”
苏嫣嫣:“……”
好容易气氛缓解。
时晏挑起话题:“总之还是多谢,对了,我们现在算安全了?”
闻言,苏嫣嫣轻轻嗤笑着哼了一声,说:“想得美呢。”
“我早就认出你们了,你们是这镇里那唯两个修仙之人对吗?”苏嫣嫣说,“这花楼你们算是来对了,这地方……几日前就开始闹鬼了,没听到风声,全都是那老鸨隐瞒着不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