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闻祈刚回到老宅,不出意料地先被江永涛叫去了书房。
书房整体是中式风的装潢,面积开阔空茫,别无一物,唯有中心靠墙约莫四米高的原木书柜极其震撼耀眼,木质的色调厚重而又沉稳,镂空的设计添了几丝古韵。
江永涛坐在书桌后面的真皮座椅上,正低头看着一叠东西,左手抽着一支雪茄,他刚过完六十四岁大寿,五官仍看得出青年时的俊朗模样,精神矍铄,头发全黑,像四十岁出头正值壮年的人。
听到声响,头也不抬地问了一句:“你爷爷身体怎么样?”
江闻祈双手插兜,目光落在书柜旁,“劳您费心,爷爷手术很成功,目前恢复得不错。”
他咬字沉稳,很有味道,语气也是恭谨的,却叫人听出几丝说不清的不舒服的味道。
江永涛抖烟灰的动作一顿,抬起头来,看向江闻祈。
两人对视了数秒,最终是江永涛再度开口,问了些公司事务的问题,江闻祈从容地一一回答。
“你是我最出色的儿子,日后江盛交给你,我也是放心的。不过,”
交代完公司事务,江永涛话音一转,回到家族私事上,“思婉毕竟是你妹妹,我们家就这一个女孩儿,你是哥哥就多让着点。有些东西,给她就是了。”
江闻祈挑了挑眉,没接话。
自觉敲打完毕,江永涛又换了一副和蔼慈祥的神色:“你也快三十了,先成家后立业,立业我不担心,但你也该有一个陪在身边的知心人。”
“你陈姨最近忙了几个月,帮你相看了下圈里适龄的千金们,你看看有没有顺眼的,有的话下周约着相看起来。没有顺眼的也不要紧,让你陈姨再费点心。”
他抬手指了指面前全木书桌上的一叠照片。
照片分门别类地按照年龄、爱好、教育环境等排列整齐,每张照片底下还压着厚厚的背调资料。
江闻祈扫了一眼,扯了扯嘴角,眼中有些意味不明。
“我结婚了。”
淡然的四个字,却把整个书房都炸得时间静止。
一时间偌大的书房寂静极了,只余窗外后花园养的鸟雀声,半开的镂空窗户送来阵阵秋风,隐约还能听见打扫花园的匠人交谈声、除草机发动的轻微轰鸣。
江永涛脸色沉静如水,像是并未被五个字带来的信息量影响到,语气却锋锐严厉了几分,“结婚?跟谁?这么大的事,我和你陈阿姨怎么不知道?”
“是爷爷故交家的孙女。”江闻祈淡淡道。
“哦?父亲的故交,什么家庭背景?性格如何?”江永涛语气缓和了几分,却仍是紧绷着。
江闻祈思索了几秒,避重就轻地道:“性格很好很上进,有教养的女孩子。”
江永涛眯起眼,无声地打量着小儿子此刻的神色和微表情,探究与审视。
再度开口时,语气带了几分愠怒:“荒唐,胡闹,怎么有结婚不跟父母商量的?”
“爷爷知道的。”江闻祈语速不疾不徐,“他很满意这个孙媳妇。”
整个书房再度陷入鸦雀无声,像是无声的交锋。
默了几息,江文涛沉声道:“不管你爷爷怎样说,至少得让我和你陈姨看看,掌掌眼。不合适的话,也有更好的。”
“下周六的事务都推了,让这位你爷爷很满意的孙媳妇也空出时间。”
最后,江文涛一锤定音,“让我和你陈姨见见。”
-
许初允看着手机,大脑飞速运转着。
谈什么?难道……江爷爷的病情恶化了?
刚咽下的姜汤,那点甘味消失,只余一片火辣辣。
她抿了抿唇,指尖在手机屏幕上轻点:【怎么了?我听奶奶说,江爷爷手术很成功,是……出了什么事吗?】
W:【跟这个无关。】
跟江爷爷无关,但并不说是什么事。
除开长辈,她与江闻祈之间还有什么事需要再谈的吗?
许初允撑着肘,若有所思。
除非,剧组这两天的传闻并不是空穴来风。
秦思婉是江闻祈追求的对象,刚才他恰好在片场撞见了,想起还有位名义上的‘妻子’,所以准备提前结束协议。
逻辑合上了。
许初允理清楚了思绪,很快打字回复。
冬日初雪:【我现在还在片场,不太方便,别的时间可以吗?】
W:【周末?】
许初允翻了翻手机上的日程本,恰好明天下午的戏拍完之后,有整整两天的空隙。
冬日初雪:【我这周五和周六有空,您看您时间合得上吗?】
W:【周六上午9点。】
W:【具体我让助理联系你。】
一锤定音,许初允的联系人界面很快出现一个小红点。
验证消息里,对方称他是江总的助理小陆。
许初允点了通过,还未来得及打招呼,对方已经礼貌而又客气地问她住在哪里,届时派人接她过去。
许初允正想打字婉拒——
“许老师!”有工作人员掀开休息间的蓝色帘子,高声喊道,“该您过去了。”
“好的。”许初允起身应道,只来得及匆忙回复一句好的,便将手机锁屏塞到李念那里。
结束夜戏时,已是凌晨一点。
许初允裹紧衣服,跟李念告别后,踩着微薄的月光回家。
夜晚的影城褪去白日的嘈杂热闹,许初允呼吸着微冷的空气,一步步踩着路边堆积的泛黄树叶,享受着一天下来难得的安静。
像她这样在影城附近的破旧居民楼里租房住的小演员很多,租房很便宜,算下来和水电费一起也不过几百,能省下很多钱。
剧组的宾馆容量有限,一般都是为稍微有点名气的演员和工作人员准备的。
卸完妆去洗澡,洗浴室里升起腾腾雾气,沾满镜面。
许初允顺着自然垂落的弧度,将发梢细致地抹上护发素,保持发质的柔顺透亮,尽量减少发质损伤。
磨砂膏、身体乳、敷面膜、水乳精华、眼霜面霜……一系列操作下来,哪怕许初允时间管理得很好,结束后也已是凌晨两点。
许初允换上舒适的棉质睡衣,舒舒服服地躺进被窝,打开手机开始处理消息。
翻看一下剧组群里发的明日通告有无改动,再快速浏览各类公众号的剧组招聘信息。
这部戏她只是来救场的小配角,这几天集中拍摄后就杀青了,届时她又将变成浮萍。
指尖快速滑动着,扫过一条条组讯,许初允的视线忽而顿住。
那是一条刚发布不久的剧组公示,然而浏览量已经飞速上涨。
《姝色无双》。
H影视平台的S级投资项目,班底口碑都极好。这样的项目男女主角一般都提前谈妥了,这次却例外开启了海选试角。
精致的海报上,投资方处写着:
盛汇传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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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六的清晨,秋日的一缕阳光刺破雾蒙蒙的天。
许初允提前两小时起床,把压在衣柜最底下的厚厚一叠协议和结婚证用帆布袋装上。
她婉拒了陆助派车来接的邀请,按照对方发的地址,八点四十五分准时到达对方发的地址,江城CBD的中心区域,江盛总部。
高楼林立,车水马龙,晨曦照亮波光粼粼的钢铁森林。白领们提着包匆匆而过,偶有人眉头紧皱地打着电话,也能看见穿着时尚的年轻女孩提着咖啡一边走一边笑着聊天。
许初允定了定神,走进江盛大厦。
“请问有预约吗?”前台看到了打量的许初允,率先柔声问。
“您好,我姓许,跟陆助之前约了今早九点。”
“好的许小姐,陆助提前跟我们交代过,请跟我来。”
前台笑吟吟地带许初允进入电梯等候区,用工牌刷卡。
电梯里,前台用余光打量这位许小姐。
她穿着浅灰色松软毛衣,下面一条水洗蓝牛仔阔腿裤,黑发顺滑柔亮,身形纤细挺拔。
看起来很低调,气质尤其特殊,像静缓流淌的河流,无声又温柔。
不知道是什么来头,值得日理万机的陆助特地吩咐一声。
“到底还要多久,我都等了一个小时了,他会还没开完吗?!”
电梯门刚打开,许初允就听到一个熟悉的骄纵女声。
她抬眼看去。
休息区的软沙发上坐着一个栗色卷发的女人,妆容精致,红唇白肤,身上都是大牌,一个奶昔白的birkin扔在旁边,正翘着腿不耐烦地斥责面前的一个西装男人。
是秦思婉。
许初允在心中暗叹倒霉,剧组天天见就算了,怎么在这里也能见到?
但秦思婉出现在这里,她的猜测又进一步被证实了。
“陆助。”前台小声道,“许小姐到了。”
陆助,也就是陆林,闻声对前台点点头,而后对秦思婉开口:“抱歉秦小姐,江总正在开会,实在抽不开身。”
他低头看表,“如果您不着急的话,可以先回去,等江总空了我会电话告知您的。”
秦思婉冷嗤一声,压根不信他的话,心头的火却是烧得胸闷。
父亲在位时,她出入自由,秘书高层谁见了她不是讨好热情,何曾受过这种委屈,连董事办公室都进不去。
正恨得牙痒痒,秦思婉瞥见了电梯口的许初允。
“哟,怎么有不干净的东西混进来了?什么时候江盛连门禁都没有了?”
面对秦思婉的阴阳怪气,许初允只当没听到,跟陆林点头示意。
“秦小姐,先失陪了。”陆林不卑不亢地道,转头对许初允温声道,“许小姐请跟我来吧。”
电梯门将要合上,一个不明物体倏然砸了过来,带起猎猎风声——
砰!
许初允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烟灰缸砸在电梯门的缝隙上,铮的一声,又落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铮的一声沉闷硬响。
气急败坏的尖锐女声隔着门板传来:“她为什么能上去?!!信不信我让我爸把你们全炒了!”
陆林沉静地按着关门按钮,电梯门合上,他转头温声道歉:“不好意思,许小姐,让您受惊了。”
“……没事。”
许初允心有余悸地吐出一口气。
得赶紧解除协议了,她不想届时成为秦思婉和江闻祈这两位千金少爷之间的炮灰。
陆林刷卡带许初允来到顶层。
顶层只有一间执行董事办公室,陆林将许初允带到紧闭的门口后就点头告别了。
许初允礼貌性地敲了三下门。
“进。”
低沉清冷的男声响起,许初允的心也在此刻悬到空中。
她轻轻关上门,淡而醇的茶香弥散入鼻腔,办公室的全景也在此刻映入视野。
整间办公室极其开阔,设计突出大胆、极具现代感,黑白灰的装潢中简雅沉稳,间或的亮色点缀更添几分锐气和锋利感。
巨大的落地窗外,江城澄澈如洗的蓝天与底下繁忙的街景一览无余,采光和视野都极佳,光线明亮。
而此刻,办公桌后的男人一身烟灰色西装,挺括的隐条纹领带打成工整的温莎结,泛着柔软的真丝光泽,往上是饱满的喉结,下颔线利落清冽,气质散漫矜贵。
“先坐。”
江闻祈并未抬头,只淡声说了一句。
许初允依言坐到旁边的会客沙发上。
身下的暖咖色沙发舒适软厚,茶几上摆着几尊中式摆件,清花彩绘梅瓷的细口瓶里,盛着几簇淡色兰花,开得灿烂勃勃。
一时间办公室内只余钢笔笔尖滑过纸页面的沙沙声。
安静中,江闻祈始终没有提出结束协议这件事。
他似乎很忙,一边分神开视频会议,一边低头签署文件,身姿挺拔,秋日的阳光从侧面投进,落下斑驳的光影,更衬得他面容沉静冷冽,俊美无俦。
是想要她主动开口?
下午还要跑组试戏,许初允短暂地思考几秒,决定快刀斩乱麻。
她打好腹稿,深吸一口气出声:“江先生。”
三个字,在安静的办公室里异常清晰。
江闻祈笔下签字的动作顿住,微微抬眼,看她。
“如果您有意向追求秦思婉秦小姐,或者有任何别的感兴趣的女性想要接触,您直接跟我说就好了。”
“我们可以提前中止协议,不算违约,毕竟当初我也受过您和江爷爷的大恩。”许初允语速流畅,一口气说完:“我相信秦小姐也不想……”
“她是我妹妹。”
江闻祈淡声打断。
“——成为婚姻的……啊?”
许初允微微张唇,有些吃惊,又有些茫然。
好几秒后,她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亲……妹妹吗?”
江闻祈嗯了一声。
“可是,为什么她姓秦,您姓江呢?”许初允喃喃,脑中一片混乱,宕机了。
“她的母亲是我父亲的第二任妻子,而我的父亲一共有过三任妻子。”江闻祈啪嗒一声合上笔电,退出线上会议,把那边刚汇报完工作的高层吓了一个激灵。
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转动着指间的藏青色钢笔,语气散漫而从容,“还有什么疑问?我不介意多解释两句。”
“——许小姐。”
最后三个字,不轻不重,咬字清晰。
像是在提醒她,当初协议里白纸黑字写着的条款:不打探他的隐私与家庭情况。
“抱歉,是我误会了。”许初允反应很快地温声道歉,“那您今天约我过来,是想谈什么呢?”
“想请许小姐帮个忙。”江闻祈似乎忙完了公务,随意地将笔电搁到旁边的书架上,将钢笔精准无差地扔进笔筒,抬眼看她。
“什么忙?”许初允不解。
有什么,是她这样的小角色能帮上江盛掌权人的?
“暂时只有你能帮的忙。”
江闻祈换了个姿势,长腿慵懒地搭着,空气里的压迫感似乎淡了几分。
他看着许初允,言简意赅道,“搬过来住一周,我父亲想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