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先前托我为你寻找一良医,我觉得赵郎中医术就很不错。”
杨大嫂今日将织雾叫来家中,概因她这两日头疼病犯。
以往犯病时都是靠强撑着熬过去的,可近两日,却有一赤脚郎中游行至此。
对方为她针灸过后,竟有着立竿见影之效。
于是到今日要施针治疗之前,杨大嫂便将织雾叫来家中,准备将赵郎中推荐给她。
织雾得知这事,先是慰问了一番杨大嫂的身体,后再想到自己先前的确向杨大嫂打听过这一茬。
在经历那毒汤的事情之前,织雾并不清楚夫君身体虚弱的源头。
当下既已知晓,自然也明白,只要没有人再给丈夫下毒,他的身体自然就会慢慢恢复。
若真寻来医术高超的郎中替对方检查,吐露出对方身体曾经被下过药的秘密……
届时依照丈夫纯良的性情,未必接受得了妻子对自己的伤害。
一番思量过后,织雾面上不显,嘴上也只同杨大嫂提及丈夫已经好上许多,不再需要郎中调养。
杨大嫂见她过于客套,不愿叫织雾白跑一趟,又热情留她下来,顺道诊个平安脉。
片刻后,一个穿着灰褐长衫的中年男人出现。
对方身上背着药箱,除却一双细狭小眼有些似鼠,旁处生得皆平平无奇,丢入人群中都不甚惹眼。
杨大嫂与这赵郎中寒暄几句过后,便坐于桌前任由对方施针。
赵郎中说:“今日这针扎入,须得等候一炷香的功夫才能结束。”
在这等候期间,杨大嫂便顺势让织雾坐到身边,让织雾一同诊断一番。
织雾拗不过杨大嫂,自也不好继续矫情,由着郎中一番相看。
赵郎中手指压在织雾脉搏上略是用力,似乎与寻常郎中手法略有不同。
可在织雾产生困惑之前,对方很快便挪开了手,紧接着便是些正常郎中的望闻问切。
在织雾只当如此便可结束时,对方却忽然露出了疑惑的神情将她上下打量。
接着不再理会织雾,转而从医箱中翻出一本陈旧医书。
赵郎中翻到其中一页,张口便询问织雾“近日呼吸可有困难”亦或是“五官可曾有过失感”的怪异问题。
织雾皆无,他才又问道:“那就劳烦娘子看看臂弯下可有一条黑线?”
他说罢便兀自背过了身去避嫌。
待织雾卷起袖子一看,这才留意到自己臂肘之下竟真有一道浅淡的黑线印记。
但因在手肘之下,不太起眼,导致今日才察觉到。
终于对上了一条症状之后,赵郎中才指着书本说道:“三月初一,山神庙中被刺客杀死的村民们尸身上也曾有过这样黑线。”
他提起这茬,杨大嫂才想起,这赵郎中先前在小石镇时,还因见多识广,曾辅佐过县衙验尸。
县衙里的仵作不解这黑线是何物,亏得当时赵郎中经过,确认了这黑线乃是一种西域毒花毒发的症状。
此毒无知无觉,会根据轻重分为当场毒发和数日后再毒发,且当事人不会有任何异样。
三月初一,织雾当时也在山神庙中,会和那些尸体一样中毒并不奇怪。
但奇怪的地方就在于……
赵郎中一双眼紧盯着织雾道:“只是这西域毒花的毒粉吸入体内之后,只有在人死后才会呈现出一条黑线。”
在人死之前,身体表面更不会有任何印记浮现。
“娘子你竟然还活着,所以……”
他语气微顿,将这话几乎悬在了一个极其紧要的位置。
织雾在听完这些终于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察觉到什么,紧张的指尖几乎掐入指尖。
可下一瞬,这赵郎中却极从容道:“这说明娘子中毒不深,如今已然无碍。”
织雾耳畔都嗡了一声,险些就要暴露什么,心跳得极快。
她这时蓦地抬眼,可对方唇角分明上翘含着笑意,眼神却始终令织雾感到心尖极其不适。
却不知是因为他那双眼偏于阴森,还是险些识破了织雾的秘密,才让她生出这等反应。
赵郎中施针完成之后,便径直离开。
别说会有谁留意织雾的反常,就连杨大嫂惊讶过后也都没太在意。
织雾暗中掩着衣袖,眼看这事情轻易遮掩过去,可受了这等惊人的信息后,她竟也隐隐对原身的死因得到更进一步的线索。
是因为中了无知无觉的毒,又在数天之后死于无知无觉之中……
所以不管是家里的丈夫还是村里的村民,都没有一人察觉出原身的身体异样。
织雾捋清这些思路之后,数日来担在身上的压力仿佛骤地一轻。
若事实真是如此,也许她不需要等刘甫抓到刺客,也一样可以解开原身的死因。
……
眼看到了天中,织雾要回家时,杨大嫂恰好也要出门,便同她走了一段。
织雾原也只当两人顺路,偏偏杨大嫂却是个执拗的人。
她知晓织雾丈夫病弱,便一再提议织雾该让赵郎中给丈夫瞧瞧。
“毕竟你们年纪到了,也该有个孩子。”
婚后的妇人谈起这些事情,一些荤素不忌的字眼便也钻进织雾耳中。
什么补肾汤、壮阳药,再提到那些便于受孕的房中术时,织雾霎时听得耳根都要着火。
这时才终于发觉杨大嫂太过于热情的弊端。
“嫂子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
织雾这两日只一心惦记着如何与丈夫解决和离的事情,杨大嫂期待的事情显然注定落空。
可对面杨大嫂的热情她实在推拒不得,羞赧中顿时急中生智,抱着一劳永逸的心思寻借口道:“只是我夫君那方面不太行。”
“素日里夫君都要靠吃药才能勉强一试,当下还是强求不得。”
她快速说完话音落下,却瞧见对面的杨大嫂顿时像是被掐住长脖的鸭子一般,声音戛然而止。
织雾还未来得及松口气,一抬头,就看见了将将推开半扇门来迎她的丈夫。
织雾:“……”
杨大嫂固然惊讶于这么个漂亮男人竟是中看不中用。
可她也知晓这种事情是男人的脸面。
织雾丈夫看着便有几分清高孤傲,被外人知晓这样的事情,指不定有多难受。
杨大嫂是有眼色的,当即也就随意寒暄两句快速离开,只当自己今日什么都没听见。
织雾僵在原地,正思索他方才打开门的瞬间都听去了多少……
晏殷扶着半边门框,立在门畔,神色却仍旧淡然。
他仿佛无事发生一般,只温声道:“阿雾回来的正好,饭菜还热。”
织雾闻言,当他是真没有听见,霎时微松了口气。
今日的饭桌上过于安静。
杨大嫂今日的话反倒提醒了织雾,他们夫妻俩不仅仅是没有孩子。
时间久了,总不和丈夫同床,只怕迟早都要露出端倪。
织雾想到这茬,想要试探丈夫能否接受和离的念头便愈发蠢蠢欲动。
若是能,反倒提前了了一桩心事。
于是在开口之后,织雾便先若无其事将今日去杨大嫂家中发生的事情说给晏殷听。
待说到郎中给她诊脉的地方时,织雾却将那“西域毒花”几个字眼瞬间止住。
她身上有些疑点,外人不清楚,但枕边人却未必。
毕竟男人当下也许只当织雾是收敛了浪荡风流的性子才肯回心转意。
但若加入了“死而复生”的疑点进来,午夜梦回,焉能不胡思乱想勾出对她的疑点,从而发觉出更多端倪?
因而织雾只迟疑了一瞬便轻易便转移开话题,轻声说道:“郎中说,我们夫妻这年纪还没有孩子不太正常……”
她正想借着这话引出和离的引子。
可下一瞬,坐在她对面始终淡然的丈夫却忽然间缓缓抬起头来。
晏殷掀起眼皮,温声打断,“阿雾是想……怀我的孩子?”
“可是……”
晏殷放下手中的竹著,他的目光向下,眼神落在了织雾的身上。
“为夫的身体还没有恢复,虽然不至于用到药物的辅佐……”
男人唇畔的话顿了顿,却还一字一句地说道:“但适合受孕的姿势,只怕也没那么容易完成。”
织雾闻言不由一愣,忽然就想到他膝上两枚软针才刚除掉没太久,连走路都很艰难……
再联想到他口中吐字极清晰的“适合受孕”四字……
美人原本雪白的面颊瞬间涨得通红。
药物辅佐……
没那么容易完成的……姿势?
只怕方才在门口与杨大嫂讨论的房中术与诋毁他的内容,他竟是一点不漏全都听进了耳中……
……
当天这一顿午膳用得食不知味。
好在晏殷说完这话,瞥了一眼美人过于羞薄的面皮,便没再多说什么。
这才没让织雾彻底地陷入无地自容。
想要委婉暗示和离的事情自也当场搁置。
便因这桩尴尬事情,织雾短时日内甚至都不好意思再去寻杨大嫂打探消息。
偏偏隔了一天之后,这日临近傍晚之时,却见门外徘徊一人。
对方穿着灰褐长衫,一双鼠眼略显精明。
织雾抬头细看,才发觉这人竟是赵郎中。
赵郎中看到织雾很是诧异。
“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碰到娘子。”
织雾见他似有急事,上前询问,这才得知杨大嫂在路上崴了脚。
赵郎中说:“眼看天就要黑了,这会儿路上也没什么人……”
赵郎中一条腿有些跛,织雾的丈夫双腿也不良于行。
唯一好手好脚的织雾却也背不起杨大嫂。
杨大嫂崴脚的地方处于后山。
开春以后,那边出没的野兽越发多,杨大嫂一个人呆在那里很不安全。
且当下情形耽搁越久,就越是危险。
赵郎中便令晏殷同他一起过去,至少两个大男人在,可保杨大嫂不被野兽叼走。
至于腿脚明显比他们两人都要更好的织雾则一刻也不敢耽搁,立马跑去喊人。
直到织雾去寻人的路上经过杨大嫂家时,发觉对方家中灯火明亮。
她上前去拍开门,可出人意料的是,前来开门地却正是杨大嫂本人。
杨大嫂吃惊道:“阿雾怎么来了?”
这个时辰天都黑了,织雾一个女子显然不该在这个时辰出来胡乱走动。
织雾却诧异盯着杨大嫂的脚,迟疑道:“嫂子没事?”
杨大嫂显然根本不清楚她在问些什么。
织雾见状心口蓦地一沉,紧接着连忙张嘴又问:“嫂子今日可有见过那赵郎中?”
杨大嫂听到这话更为诧异。
“赵郎中昨日就离开了村里。”
就在昨日下午,杨大嫂还专程备了份干粮送给对方,让对方带在身上。
织雾现在要找对方,显然是来晚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