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茂源探出头去,看着老领导的孙子,这个老爷子最看重也最头疼的孙子,认真道,“接人去了,你知道接谁不?”
后面坐着的,可是这个小霸王的未来媳妇儿。
刘茂源从来没想过这个小霸王娶媳妇是什么样,倒说出些乐趣来。
他从十九岁就跟着老领导,到现在已经二十多年,和顾家人说是一家人也不为过,顾承安这个小霸王也是他看着长大的。
这孩子吧,生得高大,为人机灵,就是不让人省心。
顾承安歪了歪脑袋,只看到车后座一节洗得发白的灰色衣衫,没意思。
“跟我没关系,懒得管。”顾承安抬头看看日头,招呼身旁的兄弟,“走了走了,别耽搁时间。刘叔,我先走了啊。”
“哎...?”刘茂源刚打了个哑谜,还没等揭晓呢,这小霸王一溜烟就蹬着二八杠没了踪影,一帮二十岁的年轻人,闹腾着消失在柏油路上。
苏茵安静坐在车后座,只默默听着,听到顾承安那句跟我没关系,松了一口气,听说这人脾气不太好的。
不过,刚刚一群人迎着风,蹬着二八杠离开,她瞄到车窗外随风摇摆的绿色军装,这里的人倒真是不一样,自己所在的大队,只有一辆二八杠,干部们要用还得轮流来。
“苏茵同志,承安还不知道你来了,他...忙着去办正事呢,等他回来你们就能见着。”刘茂源贴心解释一句,毕竟这是老领导钦定的孙媳妇,那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儿。
“没关系的。”苏茵觉得这样挺好。
红旗牌小轿车一路顺畅行驶进军区,家属院门口站岗的哨兵认出刘茂源,向他敬礼。
苏茵好奇心上来,默默打量着周遭的模样,京市第三军区家属院面积大,车辆行驶在柏油路面,留下浅浅车辙印。
道路两侧栽种着成排的梧桐树,密林成片,遮挡了烈日,只穿过树叶缝隙洒下金灿灿的阳光,在青色地面勾勒出光斑。
部队家属院的住房分列两侧,白色两层小楼与五层红色砖墙楼房交错。
“干部楼都是小楼,独门独户的。那边几排楼房主要是副团级以下,副营级以上的战士申请的,这边清静。”
“这楼修得真好。”苏茵感慨一句,想到家中的茅草房,临走之前还有些漏风,苏茵有些想家了。
房子钥匙她交给了姨奶奶收着,屋里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一贫如洗自然不怕贼惦记,她只想留下一个念想,以后有机会回去看看。
“是,当年开营建起来也不容易。”刘茂源十六岁参军,也是戎马一生,不禁感慨。
说话间,小轿车停在了一栋二层小楼前。
“这就是了,老领导就在家里呢。”
苏茵跟着刘茂源下车,抱着包袱站在小楼前,顾家分的家属楼位于家属院干部区西北方向,位置靠里,环境清幽,小楼自带院子,里面种着一棵枇杷树,另有一些蔬菜。
刘茂源介绍,“这是老太太种的,打发时间挺好。”
“是挺好的,我们家自留地也种了菜,爷爷喜欢。”
进入小楼里面,苏茵还是直观感受到了大城市的气派,二层小楼装修得白净,白色墙面看着干干净净,各类家具更是看得人目不暇接。客厅柜子上放着一台黑白电视机,她还没见过,只听村里革委会主任吹牛的时候说过,红木家具,皮质沙发,高低斗柜交错,无一不体现着城里的气派。
看着这番模样,她想起爷爷临终前的话,孤女在村里护不住自己,现在看看,顾家确实有这个实力。
“你先坐会儿,老领导上了年纪精神头没那么足,午睡呢,我去看看。”
“好。”
——
这头,苏茵安静坐在沙发上,另一头,苏茵三叔三婶却是已经发现老屋人去屋空。
“三姨,苏茵那妮子去哪儿了?老爷子走了之后,她就跟你走得近,别说你不知道啊。”苏茵三叔苏建设黑了脸,哪成想这个平日里文文静静的侄女居然会突然消失。
他媳妇儿冯春秀唱起红脸,亲亲热热挽着苏茵姨奶奶的手臂,“三姨,我和建设也是为了茵茵好,老爷子走了,她一个小姑娘总不能单过日子吧?你也知道她长得招人,附近好些二流子都惦记她呢,我和建设是她三叔三婶,我们不帮衬她谁帮衬她啊…”
姨奶奶摆摆皱纹密布的手,晃了晃脑袋,“啊?你们说什么?听不见!”
“我问你,苏茵人呢!?”苏建设有些烦闷,他刚和民兵连连长家谈好价钱,只要把苏茵嫁过去,两百块钱的彩礼钱到手,自己儿子富贵就能娶媳妇儿了,还能起两间新房。
现在倒好,人不见了!
“啥?听不清啊,我老婆子耳朵不好使…”
姨奶奶指了指耳朵,装聋的模样气得苏建设两口子埋汰她好几句,这才讪讪离开。
姨奶奶这条路走不通,他们又朝别处打听去,想离开村里怎么也得搭驴车,二人一番询问下来,一路追到了县城火车站,又碰上同乡见过苏茵进去,再一琢磨,苏建设便明白了。
“坏了,这死丫头去京市了!”
冯春秀舔舔厚实的嘴唇,一路赶来县城,她一口水都没喝上,热得冒汗,“去京市干啥?”
“老头有个老战友以前是领导,还给他孙子和那死丫头订了亲。”苏建设啐一口,恶狠狠道,“她还机灵,想去攀高枝,也不看看自己个乡下人,人家看得上不!”
“那咋办?咱们都收了五十了,人家点名要娶苏茵,那可是二百块钱呢!”
苏建设两口子每天下地干活挣工分,两人又都是爱偷懒耍滑的,一年下来口粮勉强够,余不下什么钱,想到到嘴边飞了的两百块钱,哪舍得放下。
“回去,让富贵写信,我记得老领导在哪个军区。”
“写啥啊?”冯春秀跟在自己男人身后,小碎步撵着路,一时激动起来,那可是领导家!
“就说苏茵已经不是黄花大闺女了,早就和民兵连连长儿子勾搭上,我还就不信了,那顾家能要个破鞋?!”
——
顾家,顾老爷子顾宏凯从屋里出来,七十岁的老领导,一生军旅生涯,虽说一身伤病,可看着仍旧精神矍铄,尤其是双目有神。
“这就是苏家丫头?”
说话声也带着中气,乍一接触倒不觉得年过古稀。
“顾爷爷好,我是苏茵。”
“坐着坐着。”顾宏凯招呼人坐下,自个儿也没要人扶,上沙发正座,腰板依旧是努力挺直的模样。
“像你爷爷,尤其这眼睛像。”顾宏凯想起老战友,不禁唏嘘,“老苏同志比我小八岁,却走我前头了,哎。”
“爷爷走之前还惦记您,想着你们当年一块儿打仗的日子。”
“是啊,那时人也年轻,也有劲儿,天不怕地不怕,打多少仗!哪像现在…”走的走,病的病。
顾家这个点儿,家里只有顾老爷子和保姆以及警卫员在。
两人寒暄一阵,苏茵掏出爷爷当年入伍的军装照给顾老爷子看,更是勾起顾宏凯阵阵回忆。
“顾爷爷,这是我家里自己晒的萝卜干和红果酱,爷爷之前说起您爱吃这个。”
苏茵囊中羞涩,头一回上顾家也没法买什么重礼,倒是想起爷爷提过的这事儿。
顾老爷子看着晒得微微卷曲的萝卜干和红艳艳的红果酱,思绪瞬间回到当年在西南打仗的日子,心头一阵翻涌,“好,你有心了,我想这口想了十多年了!”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顾老爷子让苏茵安心住下,“这家里人口不多,平时就你叔叔阿姨在,还有我这个老头子,你王奶奶。对了,还有你吴婶。”
顾家住家保姆吴秀芬是顾城媳妇儿王采云娘家的亲戚,嫁了个男人醉酒后爱打媳妇儿闺女,吴秀芬想逃了,却被男人阴魂不散地追上来,过不了一天清静日子。
还是顾宏凯比着枪把人一顿威胁,扬言再敢纠缠就一枪崩了他,那男人这才消停了。吴秀芬摆脱了男人,离异的女人却难养活自己和孩子,后来顾家照顾便过来当保姆,如今闺女已出嫁,吴秀芬也住在顾家,满打满算也跟着小半辈子,刚上了两杯茶就去厨房忙活晚饭了。
“还有就是我孙子,承安,这小子呢,人品你放心,就是年纪轻,不够稳重。”顾宏凯看一眼在旁边沙发座上坐得规规矩矩,却不露怯的苏茵,心下满意,说会儿话就能看出来,是个好孩子,尤其是眼神清明。
他一辈子没少和人打交道,有时候一眼就能看穿对方的心思。
“你今年是十八还是十九?”顾宏凯算算时间,应该差不离。
“是十九。”
“承安二十,你们岁数差不多。”顾宏凯越想越满意,“等你们结婚了,他应该就知道男人该担的责任了。”
苏茵:“!”
苏茵万万没想到,顾爷爷刚一见面就这般开门见山,她对自己的家境有自知之明,自己家和顾家差距太大,如果不是当年自己爷爷救了顾爷爷一命,顾爷爷也不会一时兴起提出结娃娃亲的事儿。
哪成想,顾爷爷极重诺,自己爷爷却是不愿意攀高枝,直到临终时没法才想着求老战友庇护孙女,不求结亲,只求有个安稳地。
苏茵努力措辞,试图说明自己的想法,“顾爷爷,其实这次我过来一是爷爷嘱咐的,让我代他看看你,见见老战友...”
听到这里,顾宏凯满脸欣慰,又因为身体原因没能去送老战友最后一程而遗憾。
“还有就是,不管是爷爷还是我,都知道我们家和您家差距太大,当年定亲的玩笑话,您不用放在心上...”
“胡说!”顾宏凯立时吹胡子瞪眼,眼珠子都鼓了几分,“哪有什么玩笑话?定了亲就是定了亲!谁敢说你,那就是跟我顾宏凯过不去!”
苏茵:“...”
“顾爷...”
老领导的霸气显现无疑,苏茵刚想再解释解释,却突然听到几声吵嚷声,闹哄哄朝顾家涌来。
两女一男走进顾家客厅,苏茵循声望去,见着其中一个年轻男人鼻青脸肿,一旁的大妈正哀嚎着,要找老领导告状。
“顾家的,老领导哎,您看看你们家顾承安干的好事!”
“再怎么样也不能把我们建国打成这样啊!”
“你们家顾承安下手太狠了!”
顾老爷子听着几人叽叽喳喳说着话,一掌拍在茶几上,“刘茂源,把顾承安给我带回来!”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