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村正叫去各家老爷子,商讨去府城的名额,涉及自家利益,这些老爷子也是会拍桌子骂人的,上午吵吵嚷嚷没出结果,下午继续,半下午时,才勉强达成一个共识。
从村正开会回来,老爷方祖望喊来方家四房。
“村里商量的结果,像咱家人多的大户,一家出一户去府城,余下的人数再看看,不够的,就拿没顶立门户的充一充。”
显然,这后面说的是如桂花嫂这种孤儿寡母的——这个时代就是如此,家中没个男人顶立门户的,别人都看低你一眼,这种都不愿意的事也往往被摊派到头上。
“爹,也就是说,不管咋样,咱家都得有一户去府城?”方家四房的人脸色都不太好看。
“是这样。”
方老爷子点头:“去了府城后,愿意留下的,家中出钱买下地;不想留的,就当去吃个饭。老大、老二、老三、老四,你们哪房愿意去?”
一片沉默——没谁想不开犯贱,会主动揽下这种苦差事。
“那就抽草吧!”方老爷子顿了一下,道:“大房养着我们老两口,就不……”
所谓抽草,就是来抽草根,看运气、比长短,而老爷子因为和大房在一起,自然心有偏向,想让大房不参与。
“凭什么?”方王氏如同炮仗一样,一下子就被点着了,打断老爷子的话:“爹,我说句公道话,是!当初约定大房养你们,但大房也拿了最多的家产。所以,一码归一码,这事大房也不能搞例外,咱们得一碗水端平!不然,我就去找村正做主,往大了闹,也不怕让外人看笑话。”
她不怕得罪老爷子,反正老爷子也不偏向二房,再说一惯就是这种泼辣的人设。
“胡闹!”方仲贵呵斥妻子:“大哥参与进来,万一抽中了,你让咱爹娘也跟着去府城么?”
面对丈夫的斥责,方王氏也不怂:“这还不好办?大房抽中了,就让爹娘留下,咱们剩下的三房照顾呗!”
“这……”方仲贵一下子哑住,似乎被说得无法反驳了。
‘我这二伯、二娘,是搁这唱双簧挤兑大房呢!’方临心中暗道。
其实,方仲贵、方王氏夫妻俩已经演得很好、很真,但对早就识破二房套路的他来说,先入为主之下,自不会被骗——当然,他也不会没事找事戳破,让大房也参与进来,降低抽中的概率,对三房也是有利的。
“行了,不用说了,我们大房参与就是。我们大房,不让人占便宜不假,却也从没想着占人便宜。”方柳氏说这话时,有意无意看了方季平一眼,让后者羞惭低下头。
“唉!”
方奶轻轻叹息,她偏向四房,本来想让四房也不参与抽草的,可现在大房都做了榜样,这话自然也说不出口了。
方老爷子见大房答应,也没再说什么,拔了四根草道:“四房一房出一人,抽一根,最长的去。”
“爷,要不最短的吧?”方临突然道。
“是啊,爹,最短的去吧!”方柳氏也跟着道。
她可是听过,比最长的话,有故意截断的,不如比最短的——其实,三房实诚,她倒不担心,担心的是二房、四房。
“行,那就最短的。”方老爷子看了方临一眼。
各房出人抽草,大房是大娘方柳氏,二房是二娘方王氏,四房是小叔方季平。
“爹、娘,咱家我来吧,我运气好些。”方临如是道。
倒不是真的运气原因,而是方父、方母太过实诚,不如他自己去,做个监督,防备可能的手脚。
“行,那就我儿子去。”方孙氏越过方父,直接拍板。
田萱传来一个鼓励的眼神。
“放心。”方临低声道了句,跟着上前。
“大娘、二娘、小叔,你们是长辈,你们先,我最后就行。”这种事情,先后概率一样,他也不在乎,嘴上很是大方。
“临子说话就是好听。”
“二娘可就不跟你客气了。”
“那小叔就先来了。”
……
三人嘴上说着这些,真不客气,上前抽了,给方临留下最后一根。
‘还好是最短的去。’
二娘方王氏暗道一声,得意洋洋亮出来自己的草根,显然挺长。
大娘方柳氏紧跟着亮出,只比二娘短了一点。
方临没遮掩,自己的又比大娘的短了一点点,神色依旧平静,看向小叔方季平。
其他人也都是看过来。
方季平脸色难看,摊开手,是他的最短!
“就这样吧,四房去府城!”
……
抽草结束,各房分开回来,四房这边就被低气压笼罩。
方岁安虽然小,但也已经懂事了,知道自己家要去府城,想想来到县城路上的苦、累,而且听说去府城要更长时间,更苦更累,一想就打颤:“爹、娘,咱家真要去府城吗?能不能不去?”
方季平沉默着。
方秦氏顿了一下,也没正面回答,只是道:“没法子,这都是命,都是命啊!”
“我不想去!我去找奶奶!”方岁安听了,大声道了这么一句,扭头跑了。
“安安!”
方秦氏看着儿子背影,也没去追,虽然知道儿子去找方奶也不可能改变什么,但心中还是存着万一的念想。
“当家的,这可咋办呐?去府城可不比来来县里,要走七八天呢!日晒风吹的,咱们倒是不怕,就是儿子……要有个万一……”她说着,声音渐渐趋于啜泣。
“别急,我想想,我想想。”
官府发放了少量柴火,让各家烧火煮水,此时,火光跳跃,噼啪燃烧着,映照出方季平明灭不定的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
次日清早,吃过早饭,因为没什么事,方临出去打探消息,想得到更多情报,分析大夏社会是否真的诞生资本主义萌芽,具体又处于什么阶段。
可惜,都是升斗小民,没得到什么有用消息,无功而返,这也在意料之中。
回来,却看到方母低低啜泣着;田萱在一旁安慰;方父则是沉默,一声不吭。
“怎么了?”方临心中一跳,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见儿子回来,方孙氏呜咽告状道:“还不是你爹?昨晚你小叔起夜,摔断了腿,你奶带着过来哀求,你爹那个好面子的,一心软就答应替四房去府城了。”
方临微微变色。
他爹就是太过实诚,他拿小叔当弟弟,小叔却未必当他当兄长!他一听,就知道这其中有蹊跷,小叔的断腿八成是故意的。
‘昨晚摔断腿,却不吭声;一早去找奶奶;趁我不在,带着奶奶来我家,看准了我爹心软,好面子!’
‘好好好,我以为大娘牙尖嘴利不留情;二伯、二娘一个唱红脸、一个唱黑脸;小叔上次拉着二房、三房背锅,手法稍显粗浅,心计不如何,却没想到,这个闷声不吭的小叔,逼急了,也是个对自己都能下狠手的!’
方临这些念头一闪而过,面对此时的糟糕情况,仍旧保持着冷静——因为他知道,慌乱是面对困境最无用的情绪。
‘目前当务之急,还是最短时间内劝爹回心转意,收回之前的话。毕竟,无论在老方家内部,还是外人眼里,家中都是爹做主,他出面才管用。’
方临斟酌了一下,没将对小叔的猜测说出,方父未必相信是一点,也可能会激发方父的逆反心理,反而开口肯定了他的做法:“爹,你的心是好的,可小叔摔断了腿,也不是咱们三房一家的事,了不起大房、二房、三房咱们再抽草一次!而爹你直接将风险接过,担在咱家,这若有个万一……”
方叔有神色微微动容。
之前,方奶带着拄着拐杖、一瘸一拐的四弟过来,他脑子一热,不知道怎么就答应了,其实,他话一出后就后悔了,可又实在抹不开面子。
方临见方父动摇,加重语气,又道:“爹,咱们一路过来,知道这路上有多难,可想而知,去府城路上更难,万一这途中出个什么事,可没有后悔药……爹,不能带着咱们一家人跟着赌啊!”
方叔有神色挣扎,显然已经被说动,只差最后一丝面子。
“爹,时间紧急,咱们一起去找!”方临又给了个台阶。
“走!”方叔有沉默了一下,站起身。
俩人去找,可此时已经晚了,乔村正改了后,已经去报了。
原来,在方父答应后,方奶带着方季平立刻过来,吵着闹着拉着方老爷子,在乔村正递上去前的最后一刻给改了。
方临看了眼小叔,目光又扫过方奶,明明目光无比平静,明明是一个晚辈,但却让他们下意识回避。
“爷、奶,咱们回去,四房聚一下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