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夜,柴一苇吐了两次,迷迷糊糊喊了十三声娘。
次日,天际泛起鱼肚白,晨曦透过窗子映进来,方临打着哈欠起床,出门洗漱。
刘掌柜将马桶处理给粪夫,在落了白霜的院子里搓着手,哈着白气。
“怎么,昨晚没睡好?”他看方临打着哈欠,问着,一起出门。
“昨晚,我和一苇去客满楼吃饭,他醉了,半夜又是吐,又是喊着娘。”涉及到柴一苇隐私,方临并没细说。
“他娘……唉,七年前的十一月初九,一苇他娘带着他来店里,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啊!”刘掌柜唏嘘说道。
柴一苇记得这个日子,便也罢了,方临没想到,刘掌柜竟也记得,这份不经意间流露的温情让他心中微微感动。
“一苇是个苦命人,荻子也是,他家……唉!”刘掌柜又是叹着,却没具体说。
方临也没问,这种事不好问,等哪一天,黄荻真想说了,对方自己会告诉。
“时间真快,想那时,我还能干得很,不比你们年轻人差,现在就不行了,精力不济事喽!”刘掌柜语气中怀着对从前的留恋,不知是怀念过往的时光,还是那时的好身体。
“哪呢?我看掌柜的身体就挺好,对了,我们胡同里欧夫子上次还在问,问您身体最近如何……”
俩人说着,走远了。
因为天冷了,一路上,见到的小学童们,都穿上了厚一些的衣服。
红彤彤的朝阳下,卖菜买菜的,叫卖早饭的,人来人往,老婆子小媳妇,大人小孩儿,一股市井喧嚣的鲜活气息扑面而来。
这一刻,方临忽而心绪尽去,迎着走去,放下了昨日,只想把握好现在。
回来,柴一苇已经起来,打扫着屋子,恢复了平日的样子,憨厚、老实,不太吭声,昨晚仿佛只是一场梦境、错觉。
“方哥,麻烦你了,昨晚我记得吐了,是你帮我收拾的吧?”柴一苇带着不好意思,对方临道歉。
‘成年人的辛酸苦楚,大抵就是如此,哭过醉过,收拾过后,继续过活。’
方临想着,摆手笑道:“不麻烦,昨晚吃了你一顿大餐么,这也是应该的。”
说话间,黄荻也回来了,脸上没了昨日的神思不属,看样子心情也好多了,似乎家里的事情已经解决,还有闲心问两人昨晚吃的什么。
等方临说了去客满楼吃的叫化童鸡,这小子大呼:“亏了,亏了,早知道我昨晚就该去的!”
“黄哥,方哥有打包回来,中午热一下你尝尝。”柴一苇道。
“叫化童鸡确实味道挺好,滋味甚香,让人舌头都恨不得吞下去。”方临打趣着诱惑他。
“一苇、临子,你们够朋友,吃饭还想着我,叫化童鸡,这我还真没吃过……”黄荻说着,舔了舔嘴唇,咕咚吞咽了口口水,有着明显的期待:“那我可就等着了。”
此时,太阳升高了些,屋内的小小温情就如照落窗前的琐碎阳光,斑驳动人,亦如那风浪过后,云开雨霁,阳光下微微翻着波浪的海面。
……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
随着时间推移,天气也一天较一天地冷了,早上出门溜达,能看到小学童衣服一次次加厚,有时还会看到他们捡着冰碴子玩。
……
这日方临又是轮休,傍晚回到西巷胡同,橙色的霞光染透了半边天空。
方母、田萱坐在门口包着饺子。
方临就进屋拿了几个蒜,坐着她们旁边剥着,说着话。
没用问,方母就给他说起来:“辛家辛老倌挺过来了,去医馆回看,济仁堂的大夫都吃惊,说他命硬,只是留下了些毛病,整個人时不时哆嗦一下,打摆子,还有就是,半边脸僵住了,做不出一点表情,也干不了太重的活儿,不过这已经是万幸了。”
‘应该是撞到脑袋的后遗症,神经方面的问题。’方临心中暗道。
“对了,辛老倌这事么,码头方面说是他们爷俩自己的错,不肯赔一文钱,欧夫子那天带着辛佑去了码头,去要赔偿。”
“是呢,临弟,那天……最后还是要回来了些,多少就不太知道了。”田萱也是说着。
‘这像是欧夫子能做出来的事。’方临想着,又问:“那邱家呢?”
“邱家啊,就那样呗!”方母说着:“邱老倌半边身子瘫了,有邱婆婆照看着,三个女儿也不时来照顾,这一下老两口也算是想明白了,不像以前那么泼着命干了。”
“还有就是,因为邱老倌的事么,邱家前几天办了个宴,伱猜怎么着?邱家一下子不缺钱了,就是宴席过后,邱家名声变得不太好。”
“这样啊!”方临一转念,明白了。
这个时代,办宴席的人家都有礼金薄,记下各人送了多少,等以后对方办席,那是要如数还回去的。
现在社会风气,礼金越给越高,宴席档次自然也水涨船高,至少要让人家有种和礼金层次匹配的感觉,而邱家这次宴席可能相对简陋,至少相对礼金来说是这样。
于是,一顿宴席过后,邱家钱是回来了,名声却变坏了,换句话说,面子没了。
方临思来此事,感觉有种荒诞不经的戏剧性:‘老两口一生要脸,最终却丢了脸面;老两口半生积蓄,如数应付了人情礼数,等出了事家无一两余钱,可一顿宴席,礼金收回来,还一下子富足起来……这可真是,让人如何说呢?’
说话间,方父回来了,田萱起身去下饺子,方母也扶着腰起身,一瘸一拐。
“娘,你这是?”方临连忙问道。
“没什么,今早出门倒泔水,踩着冰滑到,伤到了脚踝,那时,你爹去了码头,还是小萱背着我去看的大夫,她不容易啊!”
方母见方临还是满脸关切,笑着安慰道:“没事,当时摔倒,是有些钻心得疼,可现在就好了,不怎么疼了,也已经抹了膏药,大夫说没伤到骨头,十天半月就好了。”
“那就好。”方临没说‘娘你怎么这么不小心’,事情已经发生,抱怨指责没一点用处,还会让方母心情不好,何必呢?
不过他听着,就能想象到,白天方母摔了后,田萱一个人背着去医馆的艰难,心头微酸。
“你们也不去喊我。”方父也是吭哧着,这么说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