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墨斋。
方临回来,刘掌柜、柴一苇、黄荻他们已经吃过饭,开门了。
不过,这般午后,也没什么客人,刘掌柜喝着茶,黄荻门口歇着、晒暖,柴一苇拿着扫帚摸摸索索打扫。
“怪我,怪我,今天回来迟了。”方临道歉。
“这倒是小事,就是……”黄荻打趣道:“临子,近来你中午也时不时不和我们一起吃饭了,傍晚要出去溜达,再然后回来还要抄书,感觉咱们都生疏了。”
“是么,我怎么不觉得,大部分时间同吃同睡的,我连你晚上说几声梦话都知道。”方临笑着反调侃了一句,解释道:“我这几天有些事。”
“这人啊,吃吃喝喝,口腹之欲、酒、色,都不算什么,至少都享受到了,唯有‘赌’这一样沾不得。”刘掌柜说道。
方临知道刘掌柜这是在提点自己,保证道:“掌柜的放心,我心里有数,不会沾上那种东西。”
“那就好。”刘掌柜知道方临有分寸,不过是对他‘有则劝勉,无则警醒’。
“对了,这天啊,越来越冷了,我给你们一人准备了件袄子,交代了我那口子傍晚时给拿过来。”
“谢谢掌柜。”柴一苇想起家中有意无意说起‘天冷了,你兄长缺件棉袄’的后母,再对比送棉袄的刘掌柜,远近亲疏让他心中一时间不知是何滋味。
“哟,掌柜的今年这么大方?我记得,往年不都是发鞋子、帽子啊!”黄荻开玩笑。
“你小子,拍马屁都不会拍!”
刘掌柜笑着指了下黄荻:“给你什么,就要什么,可知足吧!伱出门去问问,打听打听,哪家掌柜的像我这样,从不克扣工钱,还给店里的伙计们送东西的?”
“是是,掌柜的,我刚开玩笑呢,这方面您没得说,是这个。”黄荻竖起大拇指。
“可不是?”方临也是附和点头。
要不,他当初咋就选中了轩墨斋呐?
“哈哈!”刘掌柜明明笑得合不拢嘴,却是摆手道:“行了,别给我戴高帽子,我就想着啊,这世上这么多人,咋就你们来我店里做活了呢?这就是缘分,那可不得和和气气的?这样等以后,你们就是不在我店里做工了,念着我也不会是咬牙切齿,说‘那个刘掌柜’……”
他最后一句,下意识用上了戏腔,惹得三人哈哈大笑。
彼时,澄澈的天空中,阳光灿烂,流云变幻,恰似这似水华年。
……
次日早上。
方临和刘掌柜出门溜达,今天,天阴沉沉的,有些干冷。
路上,路过几处记着的结冰容易打滑的地方,他都格外留意。
“坏了坏了,今个儿要去晚了,等会儿要被先生打手板的。”
江边堤岸,一個个背着小书篓的小学童嘴里嘀嘀咕咕,风风火火跑过来,在一处抄小道脚下打滑,径直向江里栽去。
这时,方临眼疾手快,猛地一拉,将这小子扯了回来,打了个趔趄。
旁边刘掌柜都是心有余悸,多亏方临反应够快!
这小学童扭了下脚,缓过惊吓,转身一瘸一拐向方临道谢:“小子徐贤文,谢谢叔叔!”
他虽年龄不大,却也懂事了,知道若非方临拉那一下,今日恐怕真要栽进江中,纵使会游泳,淹不死,这么冷的天,恐怕也会冻出病来。
“什么叔叔,叫方哥!”方临拍了下这小屁孩儿脑门:“走,去医馆给你看看。”
“哎哎,方哥哥哥……我要迟到了,去晚了,先生会打我手心……哎,这可是你拉我去的啊!”这小子鬼精鬼精的,象征挣扎两下,就被提溜着走了。
将徐贤文带去济仁堂,找大夫看看,大夫说没太大事,给这小子微红的脚踝抹了药酒、贴了张膏药,就又他送去学堂了。
“叔叔,不是,方哥,你叫什么,家住哪,我叫我爹给你钱……不是,方哥,你还没给我先生解释呐!”徐贤文在后面喊着。
可只见方临背着摆摆手,根本没搭理,就与刘掌柜走远了。
“今个儿这可不像你!”离开学堂,刘掌柜狐疑看着方临道。
那时,方临都能跟在后面,等着遭遇疯狗,再救他……总之,他心里门清,方临就不是做好事不求回报的人。
“那小子的父母真想感谢我,怎么都能找得到。”方临顿了下,又道:“虽然我不出名,但掌柜的您不一样啊,刚才那济仁堂的大夫都认得您,对面只要有心,总能顺藤摸瓜找过来。”
“好啊你,你搁这儿等着呢?”刘掌柜哭笑不得,指了下方临:“你小子,将我也给算计里面喽!”
不过,他顿了下,又是问:“你就不担心,那家人就这么算了、过去了、忘了你这个恩人?”
其实,这种情况,才是大概率事件。
“那自然就算了,就当我做了一件好事。”方临说着,脸上风轻云淡,没半点迟疑。
‘好小子!不掩饰自己的功利,却又有一份赤子之心,知世故却又不世故,这份通达,这份明白……’说实话,刘掌柜所见这个年纪的人,唯有方临!
“这是成精了啊!”
刘掌柜嘀咕着,看向方临,被照落在方临身上晨曦的阳光晃了下眼,一时竟有些恍惚,不知是他站在初升的朝阳下,还是他变成了一轮冉冉升起的朝阳。
……
这日傍晚,一个高高壮壮、脸肥肚肥、面容的粗狂的中年人,带着早上见过的徐贤文找来轩墨斋,问了哪个是方临,直接三十两银子推了过来:“鄙人徐阔老,是你今早救了我儿子吧?我本想送酒,看你不怎么喝;想送吃食,又觉得太小家子气,不如直接给银子来得痛快。”
这作风,主打一个简单粗暴!
不过背后,却又暴露了很多东西,‘本想送酒的,看你不怎么喝’,明显是打听过,做了功课的;三十两,正是早上去看大夫,所花三钱银子的一百倍!
‘这人是个张飞般人物,有着狂放大气的一面,却也有着能穿针的心细。不过,徐阔老,这名字够豪放的,这父子俩也是有意思,果然是有其子必有其父。’
方临心中暗道着,直接收了银子:“好,谢过徐大哥了。”
他也不矫情,知道对徐阔老这般人来说,收了银子,让人家不欠人情,反而安心。
见方临劝都不用劝、大大方方收下银子,徐阔老眼睛眯起,哈哈大笑,戴着大金戒指的手拍着方临肩膀道:“你这人不错,合我胃口,明天还有一份谢礼。”
旁边,徐贤文这小子听到方临称呼他父亲‘徐大哥’,暗暗翻了个白眼,早上时候,不知道哪个非要让他叫‘方哥’。
这父子俩也没多待,道过了谢,就风风火火走了,正如风风火火的来,只留下三十两银子。
黄荻、柴一苇都还在懵着,刘掌柜自诩见多识广,却也是有些看愣了。
等片刻后,各自才反应过来。
“我艹,临子你发财了,请客请客,一定要请客!”黄荻搂着方临道。
“方哥这是好人有好报。”柴一苇这么道。
而刘掌柜么,放下端了有一会儿、却一口没喝的茶盏,笑着指了下方临:“嘿,你这守株待兔的,今个还真碰上只肥兔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