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个不是轮休啊,这也还才是晌午,怎么就回来了?不是出什么事了吧?”方母接过大鹅,又是絮叨道:“我知道你心疼我们,不过也别总是花钱。”
“没事,我请了一天假,之前说着和朋友做个粪便生意,今个儿开始,看着还挺赚钱的,每月……”
之前没说,现在算是成功了,方临才说出来。
“每月净利润五十两,四成干股,那不就是……二十两?我了个娘嘞!”方母吓住了:“小小的粪便生意,就这么挣钱?临子,这没问题吧?你可别被人骗了。”
“多少钱?”方父也是吓了一跳。
自己在码头当个小管事,清闲、轻松,一月拿着三两银子,时不时还放一天假,就这都感觉拿着烫手,可儿子不吭不响每月能分二十两银子利润的生意?那得要多大福气啊!尤其是这般轻飘飘说出来,没一点准备,太吓人了。
田萱正在做针线活也是顿住,小嘴微微张开,以往生动的脸上此时表情呆呆的,似乎在想着,二十两那是多少钱哟!
“爹、娘,是二十两,你们没算错。我有分寸,不会被骗,从前不是说过么,咱家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方临顿了下,给方父、方母、田萱消化的时间,又道:“娘、萱姐,以后,那针线活做个消遣就行,觉得累,咱就不做了。”
“嗯,不做了,该歇就歇,我本想着想着给伱们攒攒,可现在你这么能干,我还要强个什么劲儿?”方母说道,语气中有欣慰、释怀,也有失落。
“那咱家下午去看戏?”
“好,是该庆祝一下。”方母这次没有舍不得,一口应下,豪气地挥手。
方临被这股情绪感染,心中也是欣然。
每月可分得二十两银子利润的粪便生意,其实,他没太放在心上,不过是作为积累第一桶金的手段,相比每月二十两银子本身,一家人从此不必为一些小钱犹豫、抠搜,更让他感到高兴。
“这大鹅不太好拾掇,看样子中午是来不及了,咱们晚上吃吧?”
“也行,我来拾掇。”方父说着接过。
方临想帮忙,方父说自己来就行,让他去歇着,他见也没什么可帮忙,就溜达着出去了。
此时,满家门关着,在外做活没回来,学堂倒是放学了,欧夫子背着个手来到桂花树下。
方临过去时,辛家,辛老倌、辛佑今个也竟没去做活,从屋里出来,还有一个媒婆领着个黄皮寡瘦女人,各人都是满面笑容。
“那就说好了?”媒婆笑着问道。
“哎,说好了,麻烦您多上心!”辛老倌满面笑容,本就有些歪斜的嘴看着更歪了。
辛佑在后跟着,看着也非常高兴,走路都是连蹦带跳的。
等那媒婆领着人走了走了,方临问道:“辛佑,可是说成了,你要讨媳妇了?”
辛佑忙不迭点头,一边点头,一点说:“是的,是的。”
这般模样,仿佛生怕人家不相信的样子。
“恭喜,恭喜啊!”方临说着。
欧夫子家再那边,是陆家,这时陆大郎就扯着嗓子打趣问道:“辛佑,你可知道什么是洞房么?”
辛佑被问住了,就挠着头,嘿嘿笑。
“赶明儿,让我老伴儿给他说说。”欧夫子靠在藤椅上,笑着看着辛佑,仿佛在看自己的孩子,语气感慨:“你这娃娃,打小我就看着,看着看着,如今也要成家了。”
“他打小就没娘,我又……要是欧夫人能……那可好!”
辛老倌高兴地语无伦次说着,感激地对欧夫子道了声谢,又说起了对面那家的情况:“那女娃叫沙小云,人是好的,不痴不傻的黄花大闺女,就是有个头晕的小毛病。不过媒婆说了,有些女人就是这样,结婚前身体不好,一旦结婚生子就会好起来,水色会好,人也会胖,但愿小云属于这种女人。”
说话间。
邱婆婆推着邱老倌出来晒太阳,听到辛家喜事将近,也连道着恭喜。
“邱爷子,您老看着气色挺好,身体好多了吧?”方临打招呼,问道。
“是好多了,都是老伴照顾得好,现在吃了睡,睡了吃,除了下半身动不了,没别的烦恼哩!”邱老倌笑着道。
“这就好啊,可别像以前那样起早贪黑地挣了。”欧夫子这么道。
“不挣了!不挣了!”邱婆婆似乎也是看开了:“以前又是苦干、又是抠搜,攒那么多,都为了面子,应了人情礼数,别人都说我们老两口好,可到底只是面上好看。”
“经过老伴儿这一遭,我也想开了,这人啊,都有个死,死了往土里一埋,过几年,除了儿女,别人谁还会记得?”
“这就对喽!不做亏心事,咋样活都行,人嘛,活得自在是一辈子,不自在也是一辈子。”欧夫子说着。
“可不是?就是醒悟太晚,都这把年纪,没多少年好活了。”
“是我拖累了老伴儿。”
“这是什么话?以前我也没能劝着你,现在还要你照顾我……”
……
老两口说着话,邱婆婆推着邱老倌,慢慢往前走,斑驳阳光下,微风吹起他们鬓间的银发。
“经过这一遭,这两口子也算是活明白了。”欧夫子道。
“是啊!”
方临看着老两口的背影,心中有种淡淡的感动涌起,收回目光,在旁边坐下,与欧夫子随意闲聊着。
没多时,满家满娭毑回来了,以往尖酸刻薄的半圆脸如菊花皱在一起,怎么看怎么有种苦相,对欧夫子打了个招呼,看到方临又挤出个笑容:“临子!”
那天假死一事后,她对方家人路上见了都会打招呼,对方母也是客客气气,再不复从前模样——这也不奇怪,救命之恩,若是还像以往刻薄,恐怕是……戳脊骨都能被街坊邻居戳破喽!
方临能感觉到,满娭毑倒也不是表演,出于真心,看来是那天下意识提醒,让对方感化。
没一会儿,满老倌父子俩也回来,满老倌打了招呼,满根生就只是点点头,又飞快埋下头匆匆回去了。
方临看去,以往满根生白白胖胖,有些秀气,如今去了厂子人瘦了不少、皮肤也糙黑了些,整个人有种颓丧的感觉,也似乎有种过街老鼠害怕见人的心态。
‘若是以后,此人都如此,老老实实,那我也不必再做什么。’他暗道。
满家三次欺上门,方临还了一次,算是扯平,甚至,如果满根生自制,不去长乐坊,满娭毑早早改变,对春桃好一些,他都未必会继续出手。
“最近些日子,满根生进了厂子,才算是像个样子了。”欧夫子微微点头,感叹道:“早有今日,他怎么会有那些祸事,妻离子散?可话又说回来,不经历那些,这小子也不会改,有今天的样子。”
“谁说不是呢?”
方临说着,心中暗道:‘人皆是如此,不经历生活的磋磨,如何成熟?在成熟之时,只是遍体鳞伤,其实已然是幸事,若是对自己最好的人都失散、失去、不在,那才是真正可悲!’
……
中午,一家人简单吃些,出门准备去看戏。
去茶馆路上,远远地看到一辆牛车过去,上面掉下一只小猫。
喊着对方也不应,等一家人过来,牛车已然远去,田萱看着这只小小的猫儿欲言又止,想救了却又怕吃家里粮食。
‘萱姐本心善良,却为了我,当初与桂花嫂一起,违心去影响春桃……’方临心中微微酸涩,正想开口答应,并出言劝说方父、方母。
方母看到田萱神色,已先开口了:“带回去养吧,这小东西长大了,正好可以帮咱家捉老鼠。”
这时代,老鼠还是不少的,烦人得很。
“那可好。”方临想了下,道:“这样,咱们去看戏,先将它放在路边藏起来,做好记号,回来时再带回去。”
“不行,这么小,天又冷,莫不会冻死?”方父道。
“是啊,不冻死,也许会走不见了,被什么东西叼走。”方母看着这小猫:“可怜见的,咱们回去吧!”
于是,一家人也不去看戏了,田萱将它捧在手里,高高兴兴折返回家。
“去看戏,不就是图一个高兴么?现在没去,也高兴了,相当是看过戏了。”
路上,遇见有卖泥鳅的,方母买了些,说道:“划算,划算,买泥鳅的钱,比看戏少许多,今天还是赚了。”
回家,方母、田萱俩人,找了碎布给它做了个窝,在火盆旁铺着,让小猫儿睡在上面,它小小的身子蜷缩着,一动不动。
得方母应允,田萱抓了两条稍大些的泥鳅,煮得烂烂的,汤水稠稠的,用一个豁口的小碗盛着,放在小猫的旁边。
它就津津有味吃着,不厌其烦地伸出红红的小舌头舔着嘴唇。
田萱看着高兴极了:“会吃东西,就能养活,等养大了,帮咱家捉老鼠。给它起个名字,它看着好乖,就叫乖乖吧?希望它能在咱家乖乖长大,乖乖捉老鼠,不偷吃。”
“救了它一条命,又能捉老鼠,真好。”
方母也高兴:“我小时候,看到有人家养猫,也想养只,可家里人都吃不饱,怎么能养呢?现在好了,咱家一口吃的还是有的。”
方临感受着家人高兴的心情,蹲下身子,爱屋及乌便也对它有些喜欢了,摸着它的脑袋,叫了声‘乖乖’,它‘喵’地一声,声音细细嫩嫩,看了方临一眼,又回头继续吃。
从这天后,方家有了第五个成员:乖乖。
没一会儿,因为回来路上看到了桂花嫂、苏小青,便喊了一声,这时,她们结伴过来找方母、田萱说话、做针线活。
陈叶也来了,看到乖乖很高兴,就蹲在那儿,看着小猫,怎么也看不够似的。
方临看到桂花嫂,想了一下,将上午遇到宋凯的事说出来:“上午我回来,路上遇到宋凯……”
当听到‘白宝带着宋凯去赌,宋凯家破人亡,因而杀了白宝’,桂花嫂手上动作一顿,旋即又若无其事。
“临子,你这可真是的,这事怎么回来也不说一声?”方母一下站起来,好像要拉着儿子检查一番似的。
田萱也是关切看来。
不远处在补筐的方父,同样停下了手中动作。
“爹、娘、萱姐,我没事的,宋凯找我,就是想让我帮忙稍个信儿。”方临说得轻描淡写。
但他其实知道,上午一个应对不当,大概就是厮杀搏斗、血溅三尺,不过其中凶险,也不必说出来让一家人担心。
“这宋凯杀了人,官府是要抓的,若是判死,会传信到小和村,让家人过来收尸。”苏小青说着,提醒道:“桂花嫂,邻村老陈家那些亲戚,这次说不得也会跟着一起过来……”
她是聪明的,听了这事,就见微知著分析出了方临想传达的提醒。
‘是一定会过来。’
桂花嫂心中暗道,以对她对老陈家那些亲戚秉性的了解,这次对方必会跟着过来,甚至,连对方准备用什么法子都能猜到八九不离十。
“桂花嫂,若是需要我帮忙,尽管开口……”方临说出了董秀才、徐阔老的关系。
不同于嘴一张一合借钱的付宏,桂花嫂是有巨大帮助价值的,他并不只着眼于眼下,无论将来成为小资本家、大资本家,还是出海,这般能独当一面、极聪明的人都是稀缺资源。
“谢谢临子了。”桂花嫂点了下头,并没客气。
若是她自己,只利用自身能利用的力量,也有信心将老陈家来人打发走,但若是有了方临的资源,这么富裕的仗,说实话还真没打过……那就有十足把握,能将老陈家的人一次打痛,让他们再不敢来。
至于欠下的人情,你来我往,慢慢还呗!
半下午时,方母、田萱就开始炖大鹅了,锅里加了萝卜、腐竹,还有花椒、八角、桂皮等等调料。
就这么炖着,等到了黄昏时候,微风一吹,那个香气啊,满胡同地飘,直往人鼻子里扑,让走过路过的人都忍不住吞咽口水。
方母拉着桂花嫂、苏小青不让走:“桂花、小青,你们今晚就留下吃,给耿石也喊来,就当是给临子庆祝下。”
桂花嫂、苏小青推不过,只能答应。
方临还去买了些酒,吃饭时,他、方父、耿石男人们一桌,方母、田萱、桂花嫂、苏小青、陈叶,女人、小孩一桌,乖乖也得了些炖大鹅的汤汁。
这边,耿石先是对方父敬酒,又对方临道:“临子,你在书肆、我在粮铺,这忙起来,有些日子没见,都生疏了。”
“是稍有些,不过不同于别人,咱们这情谊,刚一见面,不就立刻又热络起来了么?”方临说着,对耿石道:“耿哥,将来我可能做些生意,有机会耿哥过来咱们一起干。”
“好,到那时候,临子你一个招呼就行。”耿石也没问什么待遇,一口答应。
那边,方母招呼着:“都是小和村的熟人,该吃吃,别和我客气。”
她说着,给小丫头夹了一个鹅腿。
“谢谢婶子。”陈叶很是礼貌,站起来,端起碗来接,生怕汤汁洒落一滴,一看就被桂花嫂教得很好。
“喵!”
小猫乖乖叫了声,看着那些热热闹闹的人,晃晃小脑袋,回头专注自己眼前的小碗,小舌头一咂一咂地舔舐着汤汁,小小尾巴时而惬意地晃一下。
香气满屋,烟气氤氲,热闹的时光就这么流逝。
……
有了粪便生意,方临抄书更注重识字、研习经典本身,对抄书卖钱反而不大在意了,故而,晚上回西巷胡同频率有所增加。
这日晚上,方临回来,听方母唏嘘道:“听说宋凯被抓了,衙门判决斩首,想来会给小和村传信儿,让宋家人过来收尸……”
‘我前两天,也去了封信回去,说了家中近况,爹成了码头小管事等等,应该和衙门信件差不多时候到达。’
方临想着,望向小和村的方向:‘这次,日复一日平静的小和村,恐怕又会有不小波澜。’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