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两日,方临闭门整理香露秘方,进行阉割删改。
他也没急着去寻蒲知府,打听范家背景,扪心自问,易地而处,就算自己说得再好,也会保留一二,留个心眼。
所以,当下不适合做出种种举动,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等到这日吃饭,见到董祖诰,才顺带问了一嘴范家背景。
“范家啊,要说真正是树大根深,盘根错节,他们主家在晋地,咱们府城只是一支分脉……范家打通了北边的关系,经营皮货、香料、药材生意等等。”董祖诰说道。
“范家主家是晋商?”
“是。”
“可北边,那不是鞑子?朝廷下令封锁,范家还能跨过封锁,经营皮货、香料、药材生意?”
“方兄敏锐。”董祖诰压低声音:“这些城中也有人猜测,可真正谁知道?我想着,怕是也有些问题。”
方临微微点头,明白了,心中联想起些东西:‘前世时空,某些晋商就是鞑子的输血商,将粮食偷偷运送到关外,换回皮货、香料、药材……这个时空,如范家主家,恐怕也很有得说道。’
“范家多出进士,进入朝堂,官商结合,即使可能有些问题,等闲人也动不得。”
董祖诰对此没多说,讳莫如深,问道:“怎么,方兄和范家有过节?这可就有些麻烦了,不过有蒲知府在,暂时也不怕,举家迁移别地,等我中了举人、进士、做官,也就可勉强自保了。”
“自然不是,我这小身板,如何能与范家有过节?只是范家买我一样东西,我问问背景。”方临摇头。
他不是不信任董祖诰,只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有些事情就该一个人藏在肚子里,不为第二人所知,哪怕家人、朋友。
……
又过了两日,方临整理出香露秘方,去往范府。
在门房处表明来意,通禀后得允,被引着进入,这才发现整座府邸极大,左拐右绕好一通,才来到了会客厅。
会客厅,两名小童肃立一旁,持扇焚香,没一会儿,范庆增身穿紫色锦袍出来。
方临见了,起身道:“范老爷,我这两日,已赶写出来香露秘方,特来交付,不然那三千两银子拿着实不安心。”
如之前所说,这份秘方经过删减阉割,能提纯出八九十度高度酒精的部分,自然没了,也就是利用当下最高六七十度的酒精,质量自然受到些影响,不过其他方面做到极致,也能弥补许多,只是相比之下,成本就高昂很多,只能做顶奢生意,却也有不小赚头,至少对得起三千两银子价格。
当然,相比未曾阉割过的版本,成本控制在一个较低范围,能够囊括高中端全面市场,就差得不是一丁半点了。
“好好好,方掌柜果然是守信之人,且放下吧!”这些天范庆增派人盯着方临,知道方临没去寻过蒲知府,如董祖诰吃了顿饭之类,还真不在乎。
他以为自己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心中有些补偿之意,又觉得方临是個信人,可以结交,态度颇为热情。
方临坐下,看到对方所穿衣服,一时也惊奇:“这也是默契?我与范老爷,今日衣服样式、颜色倒是契合。”
听了这话,范庆增似是被搔到痒处,哈哈大笑着解释:“我卧室之内,有八个大衣橱,围列于卧室周边,当客人来到,必让仆人留意着来客所穿何等样的衣裳,什么款式,怎样的颜色,然后,再根据客人衣着打扮,在衣橱里选择能够与之相配的衣裳,如此一来自然相衬了。”
“方掌柜只是一身青衫,最好相配……有时,有些客人所穿衣服颜色猎奇,样式新奇,我百千件衣服中都找不出一件相配的,才甚是苦恼。”
一时间,方临都不知道如何接这话,想到自身,如今也才不超过十身衣服,真该汗颜啊!
招呼坐下,然后点茶——是的,没说错,就是点茶。
方临随着范庆增指引看去,整整一面柜子,如药铺一般,陈列着各种好茶:兰雪、龙井、毛尖……想喝哪一种,点了去煮就是。
今日,他再次感受到了一点点小小震撼,只能说,上次去他家,真是委屈对方了。
喝过茶后,范庆增盛情挽留,中午在这边留饭,方临想着开开眼界,顺势答应了。
果然,到了午饭,又一次感受到了些震撼。
府内丫鬟手托金盘,盘内有着晶莹剔透的玉碟,碟身镂有一只绿叶红花,那所镂之花叶虽然不大,却犹如大片留白上的一抹颜色,绿之若翠烟,红之如涂霞,一看便非凡品。再看这玉碟上所盛之菜,无不是珍稀佳肴,北方之熊掌,南方之牡蛎,东海之鱼炙,西域之马奶,一碟一碟端将上来,无一重样。
饭前,范庆增去了内室,换了一身衣服出来。
不仅范庆增,大公子范其光今日不在府中,二公子范其辉便被叫来作陪,一边还有仆人时时给他们梳理鬓发,因为鬓角之发若是乱了,自也影响美观嘛!
作为客人,方临自然也有这般待遇,不过以不习惯婉拒了。
范庆增招呼吃菜,热情随和,没一点架子。
只能说,在不涉及利益的前提下,或者说,对他们有用,想要结交,真是能让你感受到宾至如归。
范其辉也是说着:“方兄的《三国演义》,我可是看过,极为喜欢,奸雄如曹操、忠义如刘备……一个个人物栩栩如生……”
这般大家族培养出来的子弟,其他先不说,接人待物方面真是令人如沐春风,聊着十分愉快,让人情不自禁生出好感。
方临自然不会被糖衣炮弹迷惑,本着‘糖衣吃掉、炮弹打回’的原则,谨守本心,只把今日当作一段新奇见闻,开开眼界,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一方有心结交,一方有意应承,一时间双方相谈甚欢。
范庆增兴致起了,趁着这个机会,教育儿子,说起来一事:“其辉,你还想做海外生意么?”
“自然,爹。”范其辉虽不知道老爹为什么会在外人面前说这个,但还是放下筷子,认真道:“如今城中大家族,都在开厂坊、建船队,将生意做往海外,我范家也不能落后于人啊!”
“若是前些日子,我恐怕会答应,可如今却有了更好的选择。你大哥前两日去清欢小居,经得谷玉燕、师文君二位姑娘推荐,得知一款香露……我考察过后,确是佳品,前去向方掌柜购买秘方。”
范庆增说着,看向方临:“方掌柜,多亏你今日将秘方送来,不久后我范家就可以开始做这门生意了。”
“哦?”范其辉惊讶看来,原本以为老爹今日请方临吃饭,只是因为《三国演义》带来的名气,没想到还有生意合作。
‘这句感谢听起来,真是令人莫名不爽……有些杀人诛心的意味。’
方临心中暗道着,面上却是露出笑容,谦恭道:“范老爷早已留下全款,我这两日紧赶慢赶,终于将香露秘方写好送来,说来,还是我耽搁范老爷的事情了。”
“这是说的哪里话?”
范庆增摆摆手,问道:“方掌柜,你也是生意人,不妨教我一教,说说做海外生意、香露生意,哪个更合适我范家?”
方临闻言,心中一动,面上却是露出难色:“我只是做些小生意,不值一提,这种大事上如何取舍、选择,还得范老爷自行决定,小子实在不敢误导。”
“无妨,方掌柜尽管说,这是私下。方掌柜说的,我也自有评判。”范庆增笑道。
方临似是推脱不过,这才终于无奈开口道:“海外生意,需要组建船队,依我看来,乃是大投入、大回报、大风险,可能一次来回就赚得盆满钵满,但若是运气不好,也可能遇到风浪,血本无归……香露生意,成本高昂,一开始需要投入不小,但这种好东西,想来也不愁卖,乃是大投入、大回报、低风险,只是,想要将这款香露推广四方,将这门生意做大,需要极强的人脉关系。”
他说的很是客观,但只有自己知道,看似摆明优劣,不发表意见,什么倾向都没表露,实则却暗有引导。
范庆增听着‘大投入、大回报、大风险’、‘大投入、大回报、低风险’的描述,感觉耳目一新,细细咂摸来,只觉语言凝练,鞭辟入里,心中对方临更高看一分,问范其辉:“听到了么?你现在说说,哪一个生意更适合我范家?”
“若爹所说香露,真有那等质量,自然是香露生意更适合。毕竟,海外生意,有着巨大风险,还不可控制,相反,香露生意的风险却是可控的,至于人脉关系,我范家却是不缺。”范其辉从小受到精英教育,是极为理智的,没有为反对而反对。
方临听着这话,低下头,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他方才所说,自然都是真的,只是有一点没说,做海外生意,还能开辟一条后路。
不过,这个时代的人,都认为海外乃是不毛之地,也很难想到这点。
‘范家选择香露生意,放弃海外生意,等鞑子南下,天塌地陷,神州陆沉,就少了一条后路。哦,范家主家是卖国晋商来着,说不得鞑子入主,还能更进一步。但也未必,鞑子什么德行啊,猪羊也好,自家的狗也罢,养肥了都能杀了吃肉。’
方临不知道的是,另一个时空,范家选择的是海外生意,在清初时期,范家遭到政治收割,只有一脉逃亡海外,但这个时空,方才的暗中引导,范家坚定选择了香露生意,实际上在数十上百年后,断绝了逃走希望。
可以说,这是一次跨越时空,来自历史下游目光的打击。
一顿饭过去,短短光景,范庆增父子俩前后竟然换了四身衣服,不得不说,这般豪商真是奢靡过了,近乎有着洁癖。
吃过饭,方临询问净房在何处,城中普通百姓,家中没有茅房,如范家这般大家族自然是有的。
范庆增去换衣,带走了丫鬟,范其辉给指了路,说出门左拐等等,让方临自己过去。
按照指路,方临走到厕所门口,推门入内,有些惊住了。他自诩见多识广,前世五星酒店的厕所也不是没见过,虽然也有香味,但那香味也只是厕所的香味,不是真的香,只是为了掩盖厕所的异味,在厕所内喷些香水,或者点燃一根檀香之内的,犹能分辨出厕所,但这范家的厕所是真的香,一推门一股幽香扑面而来。
再一看,他脸色都变了,原来,房间里面装饰得比精舍还要华丽,放了一张红色大床,外罩绛纱,朦朦胧胧地看不清床内的状况。床的两侧一左一右站了两名侍女,两个姑娘长得眉清目秀,十分漂亮,一个持香囊,一个持香露,直挺挺的十分有礼,仿佛礼仪般站在那儿。
两个美貌女子站在那里等着光顾,见到这般场景,方临心道一声:‘坏了,这莫不是找到女眷房间了吧?若是因此失礼结仇,岂不是冤枉?’
他关上门,退回去,还在想:‘范家这莫不是坑我,误入白虎堂的招数?不对,我也没露出破绽,范家要对付我,也不至于这样。’
方临忍着夺路而走的冲动,很快镇定下来,回去会客厅,并未隐瞒,因为知道也瞒不住,赔不是,主动道歉:“范兄,没找到厕所,过去只看到两个女子,恐是府中女眷场所,还请原谅则个。”
范其辉奇怪了,自己明明指的就是去厕所的路,没道理方临去到了内室,等方临详细说了,他才明白,那一刻的目光怎么描述呢?就仿佛见到刘姥姥进大观园般,哈哈一笑道:“方兄,你没走错,那就是我家的厕所。”
这时,范庆增换衣服出来,听闻原委,也是笑起来:“那两女的确不是内眷,而是我府中丫鬟,专门伺候上厕所的,方掌柜只管进去,别不好意思。”
“原来如此。”方临哭笑不得,因为自己少见多怪,竟还闹出一场乌龙。
只是,这也不能怪他,谁家厕所装饰得比精舍还要华丽?还摆放着大床?还安排两个那么两个漂亮侍女?实在是,两世都没见过这种事情啊!
折返回去,一问,果然是厕所。
在两个侍女侍候下,爬上那张大床,在大床的专用坑位上蹲下来,方临感觉不太好,两个美貌女子就站在旁边,虽然知道人家不会偷看,但也觉得别扭,尤其是万一放个屁多不好意思,只能草草解决。
解决后,这还没完,还有服侍,拨弄是非,以及……更不好说的。荣才林的愚孝故事中,父亲得了痔疮,儿子以口舔舐,放屁之时,尝了一口曰‘此乃五谷之香也’。本以为那是极尽夸张之能事,无稽之谈,没想到,艺术竟然来源生活!
“此事……唉!”方临都不知如何说,有些人外表看去冠冕堂皇,背后实在是……衣冠禽兽啊!
他拒绝了后续服务,果然有替代,平生第一次用锦布擦了屁股返回,并未再多留,向范家父子俩提出告辞,离去。
回去路上,还在想着这事,尤其是路过码头,看到那些挑工挥汗如雨,只为一日三餐奔波忙碌之时。
‘大夏多地连年受灾,又是干旱,又是水涝……我家当初逃难过来,路上何其艰难,为了一点吃的,村人之间、一大家子之间,互相勾心斗角。’
方临想着从前,再回想起今日范府见闻:‘可如范家这般富商大贾,却穷奢极欲至此,整个大夏社会,贫富失衡到这个地步,真是令人触目惊心!’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