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临开了书肆后,一些习惯也没有改变,和以前一样,差不多一旬休息一日,一家人去茶馆看戏听书。
这日早饭后,方母却道:“也没新戏,都是看过的,没什么意思,今天就不去了,咱们去小乌山去坐坐吧!”
要说‘小乌山’,此山非山,有着一番来历。
方家这边是邱家,那边依次是满家、辛家、欧家、陆家,再向前些,路的一边有一块空地,大概两丈方圆。
从前,为了方便,胡同人家将不要的废弃东西,如破竹床、破烂的不成样子的凳子等杂物都丢在那里。
前些日子,一个收旧东西的大爷得了许可,将丢在空地上的破烂家伙什都搬走了,平时坐在路边聊天的老太太们因此突然有了主意,想要把这块空地利用起来,拿来锄头、铲子整理地面。
方母看在眼中,想到以后可能过去坐,便也参与进去。大概一旬前,终于平整完了,将参差不齐的石头仔细捡掉,众人又不知从哪找来几块长条大麻石,然后到处捡砖,砌了四个墩子,最后搁上麻石,就能坐了。
一切弄好之后,众人觉得这么好的地方,应该起个名字,便请欧夫子起名,欧夫子便起了‘小乌山’。
“从前,胡同中老太太、大姑娘、小媳妇们唠嗑,都是坐在路边,或者谁家门前,因为地方小,也凑不起来很多人。现在有了小乌山,可是好了,热闹得很。”
方母说着:“现在胡同的人有空都过去,坐在石凳上歇息、聊天、捡菜、剥花生……凡是能拿到外面来做的事情,都会到那里去,手里做着事情,嘴里说着话,吹着风,美得很哩!”
这话不错,自打小乌山弄出来,胡同中的人越来越喜欢这个地方,来坐的人越来越多,不仅是老太太、大姑娘、小媳妇,有时候年轻人路过,也会坐上一阵儿。
一家人过去,来到小乌山。
方临看去,这块空地中间有一块奇形怪状的大石头,据方母说,这是和那些大麻石一起搬过来的,上面题着三個字‘小乌山’。
环顾四周,地面干干净净,石凳、还有各家拿过来的木凳、椅子一尘不染,这是每日清早附近人家谁有空就过来打扫的。
在空地旁边,有一棵大柳树,树围有两尺肩宽,似乎还在不停疯长,如钢筋铁骨的枝杈向四边伸展,翠绿的叶子稠密得几乎透不过阳光,如一个使不完劲儿的后生仔,不管不顾的疯长着。可怜在它旁边有一棵樱桃树,被柳树覆盖,得不到充足阳光雨露,又不能和柳树争一个高度,只能避开,在离地大约七尺高的地方开了个分支,朝着路边顽强的延伸,分支也有尺粗了,虽歪着个身子,但很宽,而且健硕,蓬勃地架在路旁。
每年樱桃树开花时,粉红的团团花朵在阳光下分外明艳,望见的人无不惊叹,它用身体支起了一个花棚,等花谢了,樱树飞快长着嫩叶、果实。果子成熟时,胡同中小孩儿会爬到上面去摘。
有这两棵树,来到小乌山的人,想晒太阳时,就往外边坐一些,若是不想晒太阳,那就到里面一点,就晒不着了。
今日是大晴天,虽是早上,但已有暖暖的阳光通过路边射过来,一家人在里面些坐下,树叶婆娑,微风徐徐,有种心旷神怡的感觉。
没一会儿,桂花嫂带着陈叶、苏小青抱着耿雪儿也过来了,如今这里成了她们新的聚会地点。
方母一边做着针线活儿,一边问:“今年过年,你们可回去么?要回去一起啊!”
“我和叶子就不回去了,老陈家的人没了,我爹娘也早早去了,兄弟不待见,反倒是隔壁村还有老陈家的人……回去也多生事端。”桂花嫂说道。
“雪儿小,我和当家的,也不好回去。”耿家媳妇苏小青看了旁边摇篮中的耿雪儿,也是说着。
方临带着陈叶,在一旁逗弄着耿雪儿,这丫头几个月大小,脸蛋粉嘟嘟的,可爱极了。
“桂花嫂子,你和那个钱文书怎么样了?”苏小青忽然八卦小声问道。
她话中的钱文书是指钱文堰,就是过年前,方临和董祖诰吃饭,碰到的那人,问起桂花嫂那个。
桂花嫂纳着鞋底,低头回道:“那人常有过来……可我和叶子过得还好,也不想那些。”
经历过老陈家的事,她有些不想再找了,毕竟,一入婚姻,就有许多条条框框的约束……这个世道对女人总是苛刻些。
“我看那人不错,没了父母,进门不用受公公婆婆的气,和去的前妻也没孩子,不用担心对叶子不好,又是衙门公干的人,有本事……”
“桂花自己有主意,那人父母、媳妇孩子都没了,说不得命硬,有些克人呐!”方母却是道。
“克不克的,这我倒是不怕,只是自己不太想再找,可有时候,又想到叶子……罢了,再看看、再看看,日久见人心吧!”桂花嫂摇头道。
没一会儿,陆家媳妇、满娭毑、欧夫人、邱婆婆等一众街坊邻居也陆续过来了。
有大婶问方临:“临子,那香露还有么?”
“没了,秘方卖了,不能做了。”当然,话是这么说,方临只是做一点旧版本的香露给欧夫人,范家也不会说什么。
“可惜!可惜!”不少大婶、小媳妇都是叹息着。
“满娭毑,听说你在给根生找新媳妇了,可找到了么?”有人问满娭毑。
“我正在愁这事呐,去找媒婆,人家一听就摇头……你们有合适的,也记得给我家根生介绍啊!”满娭毑说着。
这一年间,满老倌、满根生去了厂坊,她去了洗衣店,现在差不多将当初缺的赌债还完,终于能松一口气,然后,就想着再给满根生找个媳妇,可不好找,一直找不到。
众人嘴上答应,却都没放在心上,满根生的名声、满娭毑以前对春桃如何,大家都知道,将女娃介绍给满家,那不是将人往火坑里推么?
“小云,听说你又怀上了?”方母问道。
“嗯嗯。”
沙小云的确是又怀上了,摸着肚子,脸上洋溢着母性的光辉,心中既高兴,又有些忧虑:“希望这一胎能好好的,别像芽儿一样。”
还有人问起来方临、田萱的婚事。
“小萱,大婚日子定下了么?”
“到时我们都来喝喜酒啊!”
“我跟你说,小萱,这成了婚……婶子教你两招,包管……”
……
田萱固然聪明,可在这群口无遮拦的大婶子、小媳妇调笑下,还是闹了个大红脸。
一边,邱婆婆在和欧夫人说着话:“凡事想开些,你看我这脸,小时候就被火烧了,丑了一辈子了,从前也怕见人,送礼那么大方,就是想挣个面子,让人高看一眼……可后来那些事情,伱也知道。所以啊,别管别人咋看,咱们只管自己过好就行。”
“我晓得的,是想开些就好了。”欧夫人说着。
整个小乌山热热闹闹,很快,从家长里短,说到集市上哪家东西便宜,哪家丝苗米又减价了,相互传递着消息。
许多时候,这群老太太、大姑娘、小媳妇说着说着,就去结伴买菜了,自己占便宜高兴,一起占便宜更高兴,买回来后又坐在这里,该剥的剥,该择的择,直到做饭时间才回去。
方临看着方母,在人群中心,高兴说着什么,忽然有些明白,近来方母效率直线下降,一天下来都缝补不了一两件是为何了。
不过,如今方家也不缺那点做针线活的钱,方母拿着针线活过来,其实更多的,只是为了合群。
又过了一会儿,那个卖货郎张大狗过来了,一如往常,带了些柴火,在欧家门口放下摆好。
“知道你心意,可不用这么客气。”欧夫人拉着张大狗坐下,每次对方来,一杯芝麻豆子茶总是少不了的。
接下来,陆陆续续有老太太、大姑娘、小媳妇过来买些针线什么的,她们可是精得很,对比之下,知道张大狗的东西又便宜又好。
没坐一会儿,张大狗挑着担,跛着脚一跳一跳走了。
小乌山旁边,有一群男娃娃们在玩着拍卡的游戏。就是用手拍卡,看谁的卡距离台阶最近,谁就赢了,能收走其他人的卡。
因为方临轩墨斋推出的《三国演义》卡价格不算低,西巷胡同的人家又多不富裕,这些娃娃们手中基本都是《水浒传》的卡——城中书商不好盗版《三国演义》的卡,但卖起《水浒传》的卡就无所顾忌了,还疯狂内卷起来,降低人物卡质量之下,《水浒传》人物卡价格算是相对比较低了。
陆家陆丁丁,就是第一次大伯方伯显过来,报信儿那个陆家娃娃,就因为手中有一张《三国演义》的卡,哪怕是烂大街的颜良人物卡,都引起一群小伙伴眼馋羡慕。
“神气什么,等会儿看我将你这张卡赢过来!”有小伙伴眼馋地大放厥词道。
“梁豆豆,就凭你?我跟你说,你别想,我《水浒传》的卡输完了,就不拍了,回去了。”陆丁丁道。
“你胆小!”
“我才不胆小!”
……
一群小娃娃拍卡。
陆丁丁看到方临过来,站在旁边来看,还大方道:“临子哥,你要不要来玩?我可以借你五张……不,三张卡。”
“好啊!不过不用三张,给我一张就行。”
方临拿了一张《水浒传》卡,不一会儿就将这群小娃娃们赢得快哭了,因为力气控制得极为精准,远不是小娃娃可比的,可以说指哪打哪儿。
他笑了笑,将卡又分给他们,拍拍手起身,溜达着,准备在胡同中走走看看。
陈叶是女娃娃嘛,和那些男娃娃玩不到一起,在稍外面一些踢毽子。
这时,有个卖红薯的老人,背着的红薯不小心洒落,她过去帮忙捡起,这老人给了她一个大的烤红薯。
“可是我没钱。”
“没事,爷爷请你吃。”
“不行,要给钱的。”陈叶想了一下,忽然拿起自己的毽子,想要撕开取出里面的铜钱。
卖红薯的老人怎么肯要,说着不用了的话。
“我来给吧!”方临过来,替陈叶付了钱,又给自己也买了一个。
“谢谢方家哥哥。”陈叶道。
方临问她:“叶子,刚刚你为什么非要给钱呢?”
“夫子说了,见到肩挑背扛的人,不能占便宜。”陈叶声音脆生生的,这般道。
见小丫头如此懂事,方临怜爱地摸了摸她的脑袋,想起欧夫子的教育:‘十年树木,百年树人,欧夫子功德无量啊!’
一大一小,并肩吃着烤红薯,忽然听到小狗呜咽的声音。
方临循声找去,目光锁定在胡同中的李家,李家不住在这边,在别处也有着房子,有时会过来,门是锁着的。
“没听说李家养狗,大概是流浪狗?李家门也锁着,不知道它是怎么进去的?”方临奇怪道。
“我知道。”陈叶拉着方临到一处,指着一个小洞道:“应该就是从这里挤进去的,我还见过陆丁丁从这里扔骨头给小狗,还被他娘打屁股了。”
方临听着,不由笑了,看了看,这个地方地势较低,可能还真是从这里进去的。
“方家哥哥,小狗进去好像出不来了,昨天就听在叫,可能会饿死的,咱们将它救出来吧?”
“好啊!”
方临拿着烤红薯,诱惑着小狗到了低洼处,等待快要够到红薯,就把红薯往外拿些,如此一点点,小狗终于匍匐着使劲儿钻出来,按着它前脚轻轻朝外拖,终于出来了。
这是一只黑白斑点的狗,救出来后,将烤红薯喂了,它似乎就认定了主人,寸步不离的跟着方临、陈叶,他们折返回去,也跟着回去。
这家伙有些怕生,见了路人,就摇摇晃晃躲在一边,等路人走了,再加快速度追过来。
方临不想养它,因为不知道有病没有,便和陈叶将它送远些,送到了胡同口,小狗可怜呜咽着,他还是拉着陈叶狠心回去了。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