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情况危急,大人都疼得意识模糊了,若换作是我......我也蹦不出几句好话来......”
纾雅说着,不禁颔首,肿胀眼皮将原本挺翘的睫毛压得低垂,显得面色憔悴。四下无人,她被魏垣静静凝望着,也是有些不自在。
半晌,魏垣松开掖住的被子,从中探出一只手来,覆在纾雅手背上,“你方才唱的那首曲子很好听,能再为我唱一遍么......”
他的指腹有些糙,摩挲在纾雅手背上如一张粗帛,先前她还未曾注意,此刻感官被放大,触碰也更为真切。
“就是长安韵啊,我不太会唱歌,只是忍不住哼几句罢了......”纾雅不经意间将手缩回一截,可魏垣手掌大,她还是被牢牢覆住。
“很小的时候我母亲也爱唱这首歌来哄我,不过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
汾阳长公主?他说起时满目柔情,甚是怀念儿时与母亲相处的时光。
可他几岁时便被送到皇宫中生活,明面上说是皇帝喜欢这个外甥,实际与质子无异,新驸马虽安分,可皇帝拿不准长公主有无异心。
他离家时,长公主万分不舍,恸哭一场,最后还是送别幼子。
等到魏垣十四岁时,河西一切安定,皇帝这才将魏垣放回长公主身边,十年间时移事易,长公主已不像当年那样喜爱这个小儿子,甚至说带了一丝憎恶。
纾雅嫁给他已过半载,其间她也能看出来这对母子之间的疏离,长公主平日里总是待在佛堂内,偶尔与魏垣寒暄也只是短促几句,绝不长留,二人就像住在同一屋檐下的两家人。
若说她情绪最为浓烈之处,那只会是在皇帝面前明志时,无论先前哭诉还是昨夜涉险。
“可大人似乎与长公主关系并不好......”纾雅迟疑开口。
魏垣怅然,视线移至头顶纱帐,望得出神:“我看不透她......”
他十四岁回到肃州,满心都是离家时母亲痛心疾首之态,虽说那时小到记忆都模糊了,可那副模样还是烙在他心上,并随着时间推移愈发清晰。
本想与母亲亲近,可长公主面上并未挂上一丝喜色,斥其为别家的儿子。
魏垣理解母亲数年来的不易,只当她是畏惧皇帝,见他归家一时激动。
谁知长公主真是厌恶极了长大的他,曾怨怼不止,还一度在夜里以爱宠狸猫丢失为由将其引入戈壁,最终招来狼群。
他与野狼搏斗近一个时辰,浑身是伤,若非怀里还有一把防身匕首,只怕早已被群狼啃食。
他无力走回家中,还是长兄魏圻带人出来寻找,在城边发现奄奄一息的他。脱险后,母亲又是一副悲悯模样,哭泣不止,在他床前照顾得无微不至。
好在他父亲待他还是一如幼时,父亲告诉魏垣,母亲只是忧思成疾,患了疯癫之症,时而暴躁时而哀泣。
他不信母亲疯癫,直至某夜,魏垣路过父母房前时,透过虚掩的门扇见到屋内场景:母亲手持一条长鞭抽打着背身跪地的父亲,她嘴里痛骂的话魏垣已记不清,只记得父亲连衣衫都被打破,背上全是笞痕,却不敢叫喊一声。
他的父亲,最后郁郁而终,而那根沾满血的鞭子,至今还被他藏在国公府的房间里。
魏垣娓娓叙述,面色却不见任何波澜,只当是些琐碎日常。“母亲啊,对谁都疯癫,唯独善待长兄,那是她的希望。”
纾雅静心听了许久,不免唏嘘,本以为他只是心气高傲罢了,却不知这背后还有如此多曲折离奇的故事。
“人活于世都有自己的希望......”纾雅脸上再次浮现笑意,“与其寄托别人,为何不以己为重呢。”她并非宽慰搪塞,而是真真切切地认为他会有一番作为。
魏垣听罢,漫不经心一笑,眉眼也舒展开。
他拉过纾雅那只被自己覆上的手,缓缓置于胸口处,“是我狭隘了......”
衾被之下,便是那片刺青,纾雅蓦然问:“这又是怎么回事。”她并未收手,可魏垣却往里缩了缩,她很是纳闷。
“刺,刺青骇人。”他深沉一叹,见纾雅好似不信,缄默片刻后又改了说法:“孤男寡女,只怕不好......”
纾雅只觉得那片凤翎很是精致,与骇人毫不沾边,又暗自作想:谁一出生就穿衣服啊,其他习武之人有时还会赤膊上阵,唯独你魏大人恪守男德。
“从狼群中死里逃生后,那处伤口留下了疤,长久未消,母亲看到总会垂泪,故而以刺青遮掩......”
纾雅还未回过神来,魏垣便猝不及防地坐起来,整个上身从被子里露出,包扎处那条布带染着血,不过血迹已呈红褐色,一些细小的伤口不规则地分布在躯干各处。
“好端端的怎么窜起来了,仔细伤口裂开。”惊讶之余,纾雅赶紧搀住他,轻靠在床头。他的身上还蒙着一层汗水,想是冷汗还没干透,闷汗就已经渗出。
“再裹下去伤口都得泡烂......”魏垣道。
八月的夜里本就只能盖一床薄被,若是待会儿太阳高照,只怕要闷成泉眼。
“诶,别动。”纾雅手中还捏着方才为他擦汗的拭帕,如今又能继续派上用场,“你是伤者,如今也该我们来照顾你。”
纾雅认真地替他擦拭着身上汗水,与做其他事情时并无不同,只是动作十分轻缓,尽量避开那些小伤口。
魏垣低头打量着她,她眼神只落在每一处擦拭的地方,十来下之后,她便回头去清洗一遍拭帕,再次回到床沿上时,靠得更近了。
不知不觉中,她已经一条腿跪在床沿,膝盖还隔着被子顶在他腿上,身子也只差几寸便贴了上去。
她一心只在手中事情上,丝毫未察觉此刻魏垣呼吸已变得急促,直到她发现他胸口起伏有异,这汗水似乎怎么也擦不干。
“大人,是伤口又裂了吗?”纾雅见势不妙,瞥一眼伤口处,未见异样,片刻后又抬头看他。
魏垣眉头微扬,眼光涣散,嘴唇也紧闭着一言不发,只有鼻腔在频频吐气。几乎在她抬头的同时,魏垣伸出双臂穿过她腰间,将她揽入怀中。
纾雅害怕压到伤处,手还死死撑住床面。
她这才意识到靠得太近,近到他只要伸手环抱就能让她贴上自己胸膛。纾雅虽未经人事,可她清楚知晓男女情动难以自持的道理,可她从未有那种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