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名叫作绮兰的小宫女还愣愣地立在进门处不敢抬头。
“怎么自己就去领了二十鞭......”
皇帝深沉的声音在铺满青石板的浴房内回荡。
“属下办事不利,受罚是规矩,况且引发大案,鞭笞已算极轻。”她心中虽忐忑,面上还是保持着极致平和。
皇帝道:“朕并未想过罚你,你可知擅作主张也是一罪。”
“红荼知罪。”她不仅“知罪”,更知皇帝匆匆赶来,不是为了问这点儿小事。
皇帝一抬手,小宫女便上前递送浴巾,伺候红荼出浴。
她裹好浴巾后,皇帝已迫不及待往内室走,宫女替她掖着浴巾,两人与皇帝前后脚进了屋子,来到梳妆镜前。
宫女送红荼进去后识趣地关门离开。
眼见屋内再无他人,皇帝掀开浴巾一角,露出红荼背上伤痕,仔细替她涂抹膏药,低声说:“之前伤过那么重,如今平添笞痕,朕看了着实心疼。”
红荼神态一如往常,恭敬、顺从、乖觉,笑道:
“多谢陛下关心,红荼既做这事,必该承受这些,倒是陛下万金之躯,中秋负伤后还未好全,需多加注意......”
皇帝涂抹完药膏,俯身嗅着她发丝上花水淋过的芬芳,深吸一口气后急促吐出,最后连气息也变得紊乱。
感受到温热气息在耳后起伏,胡须末梢也刮蹭着皮肤,红荼顿时心头一凛。
他是皇帝,后宫佳丽三千,若是想要谁,那人必定是拒绝不了的,他提拔红荼的首要条件从来不是做事能力,即便红荼的绝大部分任务都能出色完成。
一瞬间,她脑中思绪涌动,权衡着各种利弊,最后所有思绪都收束到一处——博得更多信任。
锦帐内,皇帝还未睡去,红荼起身挽了挽头发,背后抹的祛瘀膏已经挨得所剩无几,待会儿又得重新上药。
养伤多日来的疲惫与躁动得到纾解,皇帝现下所有脾气都偃了下去,虽说今夜越了界,可他还是感到心满意足,问道:
“你说,朕给你个什么位份好呢?良人?美人?还是嫔?”
红荼斜身俯视皇帝,笑意又浮现在霞似的脸上:“多谢陛下厚爱,红荼乃后宫之人,侍寝也在情理之中,还请陛下不要放在心上,也别招来彤史......”
“你要赶朕走?”皇帝纳罕,话语间隙,他抬手握住红荼小臂,用力一拉,美人再度入怀。
“红荼岂敢,若是被宫里的娘娘知道,往后日子岂非不得安生?况且......”红荼定定心神,依旧是媚态横生,伏在皇帝胸膛上柔声说:
“韦二小姐告诉红荼,说是宁王妃忽闻韦家之事,腹中发作,已诞下一位.......皇孙......”
“皇孙”二字出来时,皇帝那沉醉在温柔乡中已然朦胧的脑子霎时醒转:“这么大的事,为何没人禀报于朕!”
红荼淡然道:“陛下息怒,今日韦纾雅来时您可是吩咐谁也不见啊,所以韦小姐这才嘱咐红荼,找个合适时机......”
“又是这个难缠的小女子,反倒学会点醒起朕来,和皇后年轻时闹脾气一样......”一听韦纾雅这名,叹了一口气,随后搂紧红荼:“如你这般温柔体贴者已是难寻。”
后宫已经有这么多娘娘,要找个温柔的又有何难?这话他不知对多少嫔妃说过。
红荼只付之一笑:“昭仪娘娘十分温柔得体,宁王妃也是。”
那一家,倒是一脉的温柔。但无端提起,皇帝不免对其产生猜疑:
“前些日子你帮朕探了韦家人,如今又帮着她们说服朕,难道拒绝受封是为了给老六一个面子?他果真是你的意中人?”
听罢,红荼不由得暗自哂笑,从前一个茶点事件,就把自己与许玦扯上暧昧关系,傻公主闹了这么些天,罚也罚了,事情平息这么久,本以为最不信的人竟还保持着怀疑。
这皇帝啊,疑心放错了地方,竟也有与自己儿子争风吃醋的一天。
“陛下竟不认为红荼也与韦家勾结......”她刻意回避许玦之事,挑动皇帝忌讳处。
“你若真有此心,当个宠妃岂不痛快?”皇帝见红荼未反驳他最后的疑问,有些不悦,眼中温存尽消,打趣一句后便急促起身穿衣,口中叹道:
“罢了,想倚着皇长孙,这韦瀚一家更不能留,就算真与宋稚之事毫无关联,朕看着也碍眼,找个地儿打发过去。朕去看看卢昭仪......”
红荼服侍皇帝穿衣,他不像平日里那样展臂任她穿脱,而是自己急不可耐将服饰套上,也不管周正与否,最后穿好靴子直奔门外。
“绮兰!”
确保皇帝走远后,红荼心中不适霎时涌遍全身,放声叫着小宫女的名字。她知道自己随侍于皇帝身侧迟早有这么一天,可偏偏是今日,她才见过“家人”。
小宫女应声跑来,“先恭喜闵大人了。”她说出这话时,眉间沟壑都快成一条河了。
“你当真?”
绮兰咬紧嘴唇,狠狠摇了几下头。
“那快去为我备水,身上又汗津津的,药膏也拿来,再抹一遍。”
......
连着几天,韦瀚都在牢房中,光审问审不出什么东西,后来又用了几次刑,他并非铜皮铁骨,忍不住时也动过招认了事的念头,苦于实在没有东西可招认。
最初他只知道那个年轻人自小父母双亡,自己摸爬滚打多年才进了京畿卫,明明是个谦虚有礼知恩图报的壮后生,私底下却竟然暗藏反心,蛰伏多年。
韦瀚多年来对谁都是一水儿的奉承,生怕自己“针砭时弊”一下便冒犯到某人,于是宋稚就成了例外,他是真心实意感谢韦瀚早年对自己的关照,所以当上统领后也不忘亲自拜访,每次相聚也只谈些家长里短、京中见闻之类的琐事,丝毫未透露过自己真实境况。
念及烟花宴那夜,宋稚赴死前都要为他们一家安排逃生之路,韦瀚坐在牢房中怅时便会鼻头一酸,眼中含泪,只是想到自己动了同情反贼的心思,那一汪热泪又憋了回去,否则让狱卒看到又是一顿是非。
除了韦家之事,京畿卫中那些“云水军”旧部已被悉数扣下,不日将会被分拨推去东西两市斩首,连同事发时候诛杀那些,京畿卫顿时空了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