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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

    祁昌懋睨一眼魏垣,将纸张折拢后递回郑普手上,不经意间他那手背已青筋凸起。

    郑普奔来时动静不小,加之说话也是武将的浑厚嗓音,近旁的人已经听了个清楚。

    魏垣见状再度呼道:“大家且看,眼前这位便是新任肃州都督!方才京城急报传来,要求军中开仓放粮,只要有他在,灾民们这一月的口粮就有着落,塌掉的房屋也能尽快恢复。”

    知道自己得救,灾民们满心激动,其中不乏有下跪磕头者。

    语罢,魏垣转头对视祁昌懋,勾起唇角露出一抹笑意。

    虽被眼前众百姓簇拥感谢,但祁昌懋心中并无半点喜悦,反而惴惴不安,有种说不出的别扭,最后冷脸吩咐郑普:

    “传我令,今日放粮,地点设于州衙粥棚附近......”

    他原是要来看看魏垣是如何收买人心,如今却被将了一军,平日就略有沉重的面色此刻更是难看,眉头都快拧到一处去。

    魏垣这样的推脱,明着是在给他添堵,可推来的却是一顶冠冕,这让他说不出半句不是,若某日刺史上书皇帝,他自己倒不好解释。

    王府按既定计划收容了上百名灾民,皆在力足或病愈后投入灾后重建。是时,城中多有住户愿意如王府般收容灾民,如此既有粮食供养,又可获得王府所发银钱。

    军中派遣了多原先一倍的兵力日夜巡逻,维护治安,此番灾情在多方配合下终是稳定下来。眼见着京中物资就快进城,待分发到灾民手中就是他们恢复生产的本钱。

    一晃施粥已逾十日,在这十日中,风雪逐渐转小,只有夜里会落些雪米,路面积雪扫开后也再难堆积。

    这日午时,纾雅还与静亭、雪魄一同在后厨忙活,魏垣忽至,手中还带了两封信,那正是纾雅盼了许久的家人亲笔。

    因是厚纸长信,信鸽无法带走,同行护卫最后还是将其托付信使,一份为韦瀚在途中为纾雅玉翘二女所书,一份是韦蕤所写,向女儿报平安。

    信使虽辗转过京城,但一人一骑毕竟灵活,早该在半月前到达肃州,可刚到达肃州境内就忽遇大雪封路,在歇脚小镇中待了几日,等积雪消融,路上可过人时方才匆匆进城。

    纾雅接到信,心绪涌动,兴奋得说不出话,连手指都不由得发抖。

    这两封信件,正好可供她与雪魄一人一张轮换看。

    写信时他们才行至黔州地界,山险林深,常有野物出没,好在有护卫随行,路上也没有什么致命危险,只是每日脚程略赶,致使腿酸骨痛日夜不止。

    有时骨痛异常,护卫奔走请药,解差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人救治。

    韦瀚只言路上受到颇多照拂,家人身体尚可,可纾雅看到他们信中所述环境便知这话已是极尽美化,自己母亲也说衣食皆有,但她知道这个“有”或许只是果腹菜叶和蔽体麻衣。

    不过体魄康泰最为重要,只要不生大病,总还能挺过。

    两封信上还分别问候了纾雅与玉翘近来是否安康,特别是远赴西北的纾雅。母亲在信中不仅问了她与雪魄的身体状况、肃州生活有无不适,还问及与魏垣的关系......

    纾雅看得潸然泪下,豆大的泪珠夺眶而出。魏垣并未询问详情,只看着她与雪魄相拥而泣,那神态中半是激动,半是担忧。

    锅中新粥已在翻滚,静亭夹出熄灭了几条柴火,不时还眉眼弯弯地瞧着这对小姐妹。

    ......

    与此同时,碧月堂内还有需要诊治的病人。城中也有许多医馆陆续开始义诊,可经过这些天的口口相传,王府已然成为灾民求助的首选地之一。

    王府门户开了几日,伍必心就连轴转了几日,后院草堂还未重建,他只得开了间厢房安置病患,同时在碧月堂主屋内架炉煨药。

    之前抢进屋的那些药草即将耗尽,可那屋子经人过上过下,仍就杂乱不堪。

    日夜备药加上将近一月未服用“荀实”,他憔悴了许多,眼圈泛黑,连同整张脸都小了一圈。

    外边雪停了,可风还大,他煨药时稍掩了房门,防止冷风灌入将火苗吹熄。

    半晌,一个不速之客闯入,他稍用手劲,门扇大开,刺目雪光裹挟着冰凉霜风袭进屋中,伍必心顿时晃了眼,再睁开时便见到一张熟脸。

    “郑普,郑都尉?”

    他正揭开盖子查看煨煮情况,转头见是这人造访。想起郑普负伤吃瘪的样子,伍必心脸上不禁泛出一丝狡黠微笑。

    放粮这些天,郑普来回奔波,与手下兵士同进退,不仅指挥,还亲自上场发放,身穿甲胄虽御寒,可动得多了必定闷出一身汗。

    他踏雪而来,那双黑靴已然被雪水浸湿,额上却滴着汗珠,略带烦躁道:“夜叉鬼,帮我看下伤......”

    夜叉鬼,力大迅捷,专要人命,自他被伍必心所擒,这绰号便扣在了必心头上。

    伍必心随即吩咐仆人盯着炉中药汤,自己则抽身出来与之叙谈。

    “什么伤病让郑都尉放着满城医馆不去,偏要踏进王府,难道是对在下念念不忘?”伍必心上下打量,戏谑一句。

    郑普撇嘴道:“少在这儿阴阳怪气恶心人,上回你用弓弩伤刺穿我手腕且不与你计较,可那伤口一月未愈,冬日里更是长了冻疮,当真没在箭上淬毒?”

    伍必心默然不语,抬起他那只带伤的手查看。伤口处缠着白纱尚不可观,只是那双粗粝的大手红得像泡过朱砂,其上布满成片冻疮。

    这倒让他想到自己来魏家之前流浪的那段时光,一家子过得清贫,自己又心疼弟妹,作为顶梁柱几乎揽下所有琐碎事,也是那么一双冻疮手。

    沉吟良久,伍必心道:“淬毒......那还有命活到今日?这是被主上苛待了吧,伤口不愈与冻疮可没关系。”

    “要治便治,不治我另请高明,扯什么旁人!”郑普没好气地说着。

    他对祁昌懋忠心不二,来到肃州后的确成日忙碌,不过都是些分内之事,例如这次放粮,在他完全熟悉肃州城之前,必得时时监督。

    “别,我这儿免费,省得再去别处耗钱......”伍必心挽留了一句,紧接着合拢大门,一阵寒战过后压声说:

    “就事论事,你那祁都督可真不是个好伺候的主,拜访王府客套话说得多顺,什么‘马首是瞻’,赈灾时不也立即甩了王爷臭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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