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督府所请大夫都是肃州城内的杏林圣手,但事发突然,手中药物只能暂时压制毒性,至多六七日。眼见途中又有危重者身亡,他们也是有心无力。
等医者得空时,纾雅衣上血迹已然干涸。方才宣娘伺候她净了手,又带到自己房间简单清理了创口。
宣娘在屋中烧了炭火,像服侍自己主子那样对待纾雅,过程中还不断致歉,请求纾雅原谅祁昌懋。
纾雅可怜她夹在中间不易,但这种卑微讨好让她打心底不适,宣娘发话,祁昌懋必定会斟酌二三,她又何须刻意两边讨好。
“王妃模样真是水灵,不知年岁几何。”宣娘低着头,畏惧之色未减。
“已经十七了......”纾雅对她这问题的用意很是疑惑,但还是愣愣地答了出来。
宣娘低垂的眸子里泛出几颗光点,随即应道:“原来王妃还这么年轻啊......咱们妇人嫁给郎君时也是十七,奴初见王妃时便觉您二人眉眼处有些相似,不过性子倒是大相径庭。”
她说出这句话让纾雅心中有了谱,祁昌懋说什么想听小调都是胡扯,归根结底还是对相似的面容感兴趣。只可惜,她不是那种性子温顺之人。
纾雅冷笑之际,跪坐在地的宣娘再次怯怯地开口:“但也不是很像,夫人家中还有一位幼妹,与王妃年纪相仿,她的身形举止与您一般无二......”
这话说出口后,宣娘自觉冒犯,再次告罪。
纾雅虽嫌恶于祁昌懋,可听了她这话,心底油然升起一股好奇:“我听祁都督说,他夫人也是京城人士,敢问是哪家的小姐?”
“喔......夫人是户部张尚书之女......”
......
不多时,医者入内,为纾雅查看伤势,说是只伤到了皮肉未触及筋骨,上药包扎后养上几日即可恢复。
宣娘看出纾雅面色憔悴,似乎还心有余悸,亲自做了些精致菜肴送到她身边,用完午膳又留她在自己房中小憩养神。
她睡得浅,迷蒙中听见屋外人声嘈杂,像是在讨论着什么,仔细分辨,“凶手”一词便入了耳,她霎时清醒。
也正是这一瞬间,宣娘的房门被人打开,纾雅定睛一看是雪魄回来寻她了。
见纾雅面色惨白,身旁的衣物又沾染血迹,雪魄心疼地扑入她怀中。
“方才遍寻姐姐不见,他们只说你出了些意外,不曾想却是受伤流血,若姐姐真有什么差池,我看他们如何与王府交代!”
她半是惊诧半是愤怒,眼泪不断在眶中打转。
纾雅抚过她的头顶,忙宽慰道:“我没事,咱们不早就知道祁都督不好相处了么?此番也算见识到了他的阴晴不定......方才听见有人在议论‘凶手’,可是抓到了投毒者?”
雪魄抬手揩了揩眼角渗出的泪珠,应道:“刘刺史部署暗卫,果真在州衙门口抓住了企图投毒的羌人,现下他与祁都督正在审理。”
投毒者是一位羌人少年,他自一月前便从祁连山南部动身前往肃州城,城关戒严,他徘徊数日,直至雪灾来临。等到他找到机会入城时,已然饥寒交迫,与灾民无异。
羌人少年自言在城中获得救济那几日,曾也打消过念头,最后还是带着族人的恨意,混入都督府内,在众人共饮的茶水中投下毒药。只是他看走了眼,投毒时祁昌懋并不在府中。
一夜未听见风声,今日午间他再次行动,欲将另一半毒药放入州衙前的赈灾粥食中,却不知那边早有部署,连人带物一并抓获。
知悉事件始末,纾雅安定之余不免有些唏嘘。
那羌人不知是那个部落的孩子,族人选中他,将复仇任务系于一线之上,说明他已是族内少有的青壮年,而下毒这方式也最为直白,无论成功与否,他都会殒命他乡。
“祁昌懋已致信宜州,我手中还有书信样本,我们立即回府吧......”
纾雅调整呼吸,以裘衣稍稍遮掩左肩伤口。
雪光在门扇上映了一个浅影,纾雅起先以为是女管事宣娘守在那儿,靠近时却觉得异常高挑,不像是个长期卑微弓身的中年女人的影子。
“姐姐,有人亲自来接你。”只听雪魄淡然道。
纾雅被搀着踏出门槛时,与一张严肃冷脸打了照面,她抬眸,只见魏垣兀然出现在面前,他才从呕吐乏力中恢复过来,面色并不好,中毒后的虚弱加上幽微透出的愤怒,竟比地上积雪还寒上两分。
狐裘下,他的衣着还是不够厚实,对视良久,口中只缓缓飘出一句话:“不是告诉过你不要来都督府吗......”
他的语气没什么起伏,却让纾雅霎时惭愧,眼神也往别处移去。
此刻马车已候在府门外,魏垣仍是那副清冷面容,只牵了纾雅手腕,在众人注视下离开都督府。
直至登上马车,他那紧绷神色才垮塌下来,伴随而来的是一阵剧烈咳嗽。
“大人,身子可还好......”
纾雅一时惊讶不已,忙抚上他的胸口,试图顺气。
魏垣咳嗽未停息,手掩口鼻,再度放下时手心处积了一片暗红血液,片刻后从手掌滑落。他未说一句话,从腰间摸索出一枚布包,取出其中药丸送入口中。阖眸半晌,咳嗽稍止。
他再度睁眼时见纾雅饱含热泪地看着自己,几口粗气过后,沉声问道:“祁昌懋想拿你当乐伎取乐,难为你也肯......他有无轻薄你?”
纾雅垂眸看了一眼自己左肩上那道剑伤,外裳之上鲜红的裂口还十分醒目,他那一问,让她心中有些失落,随即嗓音颤抖地说道:
“并未,他听说府中有人中毒,拔剑刺伤了我......”
她的声中夹杂着哭腔,但此刻魏垣胸口痛得紧,也确实生气,除了一只手攥住她外,整个人又失了答复。
“大人最关心的便是这个么......”
即便他问一句为何应邀,或对方是否以什么条件挟制,她都能做出解释,可他最在乎的似乎还是她的清白。
纾雅惴惴不安,她顾念魏垣身体状况,也担忧魏垣心中所思。
眼见马车就快到王府门口,她试探着为他擦拭唇角血渍,魏垣并未躲开,仅仅只是木讷地盯着前方,指尖力度也大,仿佛快要掐入纾雅的皮肉当中。
算着归来的时辰,伍必心亲自在大门处迎接,虽说早已为魏垣备了药,可他见到魏垣唇缝间那残余的血迹时,仍就蹙起了眉头,视线再移至纾雅身上,一声沉重的叹息从他唇齿间吐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