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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四章

    熏风和煦,连肃州也渐生暖意,日头一出便晒得人浑身舒坦昏昏欲睡。

    这一月来,纾雅几乎每日都会抽空去草场练习骑马,近日艳阳高照,本是好天气,她自己却被这暖阳烘得犯懒,大多时候躺在床上不愿起身。

    人一困,连带着食欲也淡了,除偶尔吃些或酸或辣的开胃小食外,午晚膳能推则推。

    午后,雪魄端来一叠酸杏脯,见纾雅横躺在卧榻上和衣而眠,双腿还搭在榻边,连鞋袜都还未脱下。

    雪魄见状连忙为她盖了一层薄衾,虽说春寒已过,但气温到底不算太暖,她又身带寒症,醒时穿得厚些也就罢了,若是这般囫囵躺着,只怕困意还未解风邪便侵体而来。

    纾雅小憩时睡得浅,感觉肩头有异动时从梦中醒转,瞪着眼睛观望雪魄良久,这才愣愣开口:“许瑜呢?”

    疑惑之色填满雪魄那乌溜溜的眸子,短而钝的眉毛向中心聚了聚,暗忖几许,才想起许瑜是谁。

    平日里她们不多与皇子打照面,即便见到也只能以尊称回话,有时实在记不起宫中那些皇子公主的名讳。

    “姐姐你在说什么呢?咱们这是在肃州,七皇子怎会来这儿。”想是她睡得有些懵,雪魄连忙解释道。

    纾雅披着那床薄衾起了身,观望四周,意识到自己还在行云堂卧房之中,笑叹道:“做了个清明梦,还以为自己在京城,正有人站在床边......”

    雪魄知道那种感觉,恍恍惚惚虚实不分,有时仿佛入了仙境。瞧着纾雅未定心神的模样,想来也是梦得真实了。

    她赶紧捧来果脯,双手奉到纾雅面前,神秘兮兮低语道:“这是姐姐爱吃的杏子,快用些吧,吃完告诉雪魄都梦到了些什么。”

    二人对视片刻,脸上皆浮现出如同暖阳一般的笑容。

    纾雅拾起杏脯塞入雪魄口中,随后自己才品尝了一颗,缓了缓神说道:“方才梦见七皇子身着衮冕,于宫殿内室中询问我‘朕像不像天子’......”

    “嘘!”雪魄闻言大惊,将手指置于唇前,示意纾雅勿言,压低声音:“姐姐切莫再说这样大逆不道的话!”

    话音刚落,纾雅便猛地一抬手,掀起薄衾覆于头顶,同时将雪魄也纳入其中。

    光缝中,她喃喃道:“做了个梦而已,难道梦也有罪啊?再说,他才多大呀,想想都觉得有趣。”

    “人家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原来姐姐成日就想着......”雪魄置食碟于二人之间的空隙处,娇嗔着,说到此处时蓦然一怔,迟疑道:

    “想着七皇子......”

    纾雅捂住雪魄的嘴,随即辩驳:“怎会!你这话可别被旁人听了去,传到你姐夫耳朵里可不妙。”

    她说话时言语轻柔,雪魄听出其中情意,淡然一笑,眉眼弯弯,拿开她的手,“没有的事儿,姐姐且放心吧......”

    刚咽下杏脯,纾雅只觉胃内一阵反酸。

    她本喜甜,那些蜜饯腌渍后都是酸甜可口,最宜在胃口不开时食用,可今日这杏脯似乎酸了些,送入口中时就勾得津液直冒,谁知吃完一颗便胃内不适。

    “这是怎么了?姐姐哪儿不适吗?”

    纾雅不言,只抓着雪魄手臂,那层薄衾顺势滑落,她不停抚着胸口,大口呼气。

    “无事,这杏子好酸......”

    她毫无胃口,先前吃些酸辣食物还可缓解,现下吃了这酸杏,对果脯也有了抗拒感。

    雪魄上下打量,联想到她犯懒嗜睡,又无胃口,爱食酸,如今又平白恶心反呕,这正是有孕的征兆。

    想到此处,雪魄顿时心生雀跃,眸子里颤动着光点。

    “我去请伍大人来看看!”

    “请他作甚,难不成杏子是他制的?”

    没等纾雅回过神,雪魄便已经夺门而出,急匆匆奔去碧月堂寻人。

    那盘杏脯,当然只是从城中商铺购得的。

    她寻思半晌,还是未相通雪魄那着急忙慌的样子是为什么,不过自己此刻的确是有些难受,胃内反酸感再次袭来。

    行云堂离碧月堂并不远,不到一炷香时间,雪魄便带了人来。她去时,魏垣还在与伍必心谈着事,原本吩咐了仆从在门外守候,可来者是雪魄,仆从遂放了人入内。

    她描述得绘声绘色,两人顾不得太多,即刻搁置了手中事务赶赴行云堂。

    一阵慌乱脚步声后,几人出现在屋内,脸上都挂着担忧之色。

    纾雅视线扫过那几张脸,顿感不妙,颤声道:“都......都看着我作甚?”

    就在魏垣即将开口之际,她恍然大悟——雪魄定是以为自己身怀有孕,跑去两人面前说了一番。

    “还难受么?雪魄说你方才险些呕了......”魏垣说着,来到床边,紧挨她坐下,他眉头微扬起,神色中满是关切。

    被这样的目光注视,纾雅略感尴尬,脸也臊得有些发红,应道:“别听雪魄胡说,胃内有些不适罢了,上月还来过月信。”

    “还是让必心替你瞧瞧。”

    魏垣紧攥着她的手,可她此刻只想以另一只手掩面。

    伍必心应声上前,隔着纱袖为她诊脉,凝眉半晌,得出结果:“夫人的确未有身孕,不过身子有些疲乏,如今正遇春困,恹恹的不舒服也属正常,得好生将养才是......”

    见她脸被风吹得有些糙,还隐隐有些憔悴暗淡,伍必心又关切道:“这一两月骑马耗了不少体力吧?”

    纾雅点头应是,庆幸没从他口中听到什么意料之外的消息。

    误会解除,她耳边响起一声叹息:“没事就好......”

    魏垣说着,拥她的那只手臂却紧了两分,脸上关切神色还未散,又平添一股浅淡的失落感。某一刻,他也盼望这事成真。

    雪魄立在一旁,像是做错什么事一般,垂头不语,嘴还微撅着。

    “魏兄,你是不是忘了我头一次为纾雅诊脉时说过的话了?”是时,伍必心俯在魏垣耳边轻言。

    去岁春,纾雅婚后初次发了寒症,伍必心号脉后知晓她体质阴寒,不宜生育。

    当日伍必心说错话惹得魏垣烦闷,他倒未将病症一事放在心上,此刻回想,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无妨,养好身子要紧,让你受罪了......若是疲累,就别再去做那些辛苦之事。”

    魏垣也曾想过将来与纾雅有个孩子,那时他为人父,必定与自己父母不同,不似父亲那般懦弱也不似母亲那般偏执,仅仅让孩子身处爱意之中,不求他有凌云壮志,只盼他魂灵坚实,即便某日身陷囹圄,也能绝处逢生。

    可这些都只是后话,如今他只愿爱人康健。比起那尚未见到踪影的孩子,他无疑更珍惜眼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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