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阁表态。
兵部表态。
这这次汤昊的举动,自然不算什么“私自调兵”!
事实上,有这小皇帝背书,汤昊还真是不带怕的!
哪怕老首辅刘健没有出手相助,汤昊也多的是手段将此事按下去。
他真正想要看到的,就是眼下这个局面。
兵部尚书许进,旗帜鲜明地驳斥李东阳,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你内阁凭什么过问我兵部事务?
什么时候,内阁凌驾于六部之上了啊?
现在的内阁,其实权势地位也就那样,只有两项权力,票拟之权与草拟诏书。
而这两项权力,其实都跟那个“好圣孙”朱瞻基脱不了干系。
这位永乐大帝的好圣孙,性子上面跟朱棣有些像,英明果决,行事狠辣。
但是,他毕竟不是朱棣,也未曾如同朱棣那般历经百战而定天下,这就导致朱瞻基的性子,是趋于安逸享乐的。
反正天下承平,漠北的鞑靼和瓦剌都被朱棣给打得抱头鼠窜了,哪里还敢南下劫掠袭扰,盛世到来了啊!
所以,朱瞻基全面收缩大明防线,并且“废置交趾”,将交趾这个国朝负担直接一脚给踹开了,沉湎于文臣缙绅的歌功颂德之中,沉湎于这虚假的太平盛世之中。
而且为了减轻自己处理政务的压力,朱瞻基还进一步抬高了内阁的地位,或者说因为他自身的懈政怠政,给了内阁攫取权力的机会。
先是将负责抄录奏疏,勘定古籍的中书科并入内阁,成为内阁的下属机构,又在内阁左右设制敕房和诰敕房,将翰林院录诏的权力划归内阁。
此外,凡有大政,朱瞻基必召内阁学士商议,使得内阁在朝堂当中的地位逐渐攀升。
而真正使内阁权力定型之人,则是那三杨了!
朱瞻基一死,幼主嗣位,太皇太后垂帘听政,而三杨也因此得以更进一步,成了正统朝堂初年的绝对政治核心,军国大事皆出自三杨之手。
这三位赫赫有名的贤相,那可真是文臣缙绅的老祖宗,以内阁之名定票拟之权,攫取了皇帝的部分决策权,还一度完善了内阁的基本制度,将其变成了真正手握实权的中枢之地!
只是可惜,三杨只是凭借自身威望,因此他们接连死后,六部便重新拿回了朝政的主导权,内阁票拟权也大大削弱,恢复了以备咨询的地位,内阁的权势也重新陷入了低谷当中。
景泰年间,王文以左都御史进吏部尚书后进入内阁,自此之后,诰敕房、制敕房俱设中书舍人,六部皆承奉意旨,内阁权力暴涨,重新站了起来。
到成化、弘治之际,文臣缙绅把持朝政,内阁就已经压制不住了,权柄日益膨胀扩张,隐隐有凌驾于六部之上的趋势!
但是问题在于,这也仅仅只是趋势罢了,内阁现如今的权柄,还做不到这一点!
所以,许进这个问题,可谓是杀人诛心!
你李东阳只是个文渊阁大学士,我许进可是兵部大司马,什么时候我办事还要向你李东阳汇报了?
自此兵部率先表态,直接将李东阳的老脸狠狠踩在了脚下。
李东阳被气得浑身发抖,却是无法反驳。
因为内阁这一切规矩制度,那都没有书面上的定制,三杨秉政时期靠得也是他们自身的权威罢了。
李东阳现在威望是高,可也远远达不到与三杨相提并论的程度!
而且在他之上,可还有一个内阁首辅刘健,正死死地压制着他!
眼瞅着没人吭声了,小皇帝这才出来洗地。
“行了行了。”
“都散了吧!”
“李学士,捕风捉影、风闻奏事,这不是伱该做的事情!”
听到这话,李东阳后槽牙都快要咬碎了,奈何形势比人强,他也只能愤然离去。
等所有人都走后,小皇帝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随即冷冷地盯着汤昊。
“野人,朕要一个解释!”
解释?
什么解释?
自然是私自调兵的解释!
兵权这个东西,自古以来就是帝王的逆鳞所在,小皇帝朱厚照同样不例外。
他怎么都没有想到,汤昊竟然敢无诏调兵,而且事先连个招呼都不跟他打一声!
知道的,清楚你是去收拾那刘大夏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汤昊当真要起兵谋反呢!
汤昊笑着回答道:“动静大一点,才好钓鱼嘛!”
“今日许进的表现就很不错,至少我们看到了他的立场,文臣缙绅也看到了他的立场!”
“你就为了逼这许进公然表态?”小皇帝满脸狐疑地看着汤昊。
“那不然呢?”汤昊摊开了双手,轻笑道:“我要是真想宰了刘大夏,一个人就够了,哪里还用得着调兵啊!”
“你这混账!”朱厚照气得破口大骂,“再敢有下次,朕扒了你的皮!”
一旁陈宽听到这话,下意识地选择耳边过,全都当做没听见似的。
皇帝陛下对这中山侯的宠信,简直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无诏调兵,屁事没有,还聊起了“下次”?
先帝爷若是得知,只怕会气得从帝陵里面爬出来!
小皇帝还在持续输出,汤昊一直含笑听着,也不反驳。
毕竟这次是他理亏,所以任由小皇帝撒撒火气呗。
怒骂了一阵后,小皇帝也有些累了,端起桌上的茶水一饮而尽。
“对了,郑和档案你拿到了吗?”
“那是自然!”汤昊点了点头,“刘大夏就是个贪生怕死的伪君子,表面上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实际上也就是个欺软怕硬的货色!”
废话!
你把人家孙子都绑了,人家能不怕你吗?
小皇帝心中一阵腹诽,不过并没有说出口。
“野人,那郑和海图就这么重要吗?”
“重要!”汤昊神情严肃地开了口。
“你知道太宗文皇帝,当年为何要让郑和下西洋吗?”
这个问题,似曾相识,所以小皇帝有些发蒙。
“野人,你不是说过了,太宗皇帝这是想……”
“那只是其中之一,更为关键的是,郑和下西洋是推动永乐新政的国策!”
汤昊沉声道:“咱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就教过你一个办法,那就是换位思考!”
“如若你是太宗文皇帝,刚刚踏着尸山血海即位称帝,内有大批南臣缙绅不肯屈服怀有异心,外有劫掠寇边的鞑靼瓦剌,你该怎么做?”
此话一出,朱厚照顿时愣住了,不自觉地将自己带入了进去。
太宗文皇帝,可是朱厚照最为钦佩崇敬的老祖宗,一生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
可是,那永乐初年的朝堂,真就太平安稳吗?
“永乐初年的朝堂,远比你现在面对的正德朝堂,还要凶险万分!”
“那个时候,太宗刚刚即位,面对的是一个因为内战被打崩了的大明朝廷,还有对他敌视仇恨的南臣缙绅,还有始终贯穿整个永乐朝堂的夺嫡之争……”
“夺嫡争斗,南北之争,文武之争……你不妨想一想,如果是你,你能怎么做?”
这句话,直接把朱厚照给问懵了。
嘶……
他能做什么?
夺嫡的是自己儿子!
争斗的是南北缙绅士绅!
还有历代王朝都存在的文武之争!
这三者叠加起来,朱厚照一想瞬间脑袋都大了,哪里还有什么解决之策。
不得不承认,他现在这正德朝堂的局势,只是面对文臣缙绅,确实远没有太宗文皇帝当年那般凶险。
那么,该怎么做呢?
一时间,朱厚照陷入了沉思。
“太宗文皇帝想要大治天下,想要缔造盛世,那必须另谋新路!”
“万事开头难,永乐新政,关键是如何迈出第一步!”
“太宗文皇帝是怎么做的?”
小皇帝身子一颤,随即反应了过来。
“郑和下西洋?!”
“没错!”
汤昊含笑点头。
“太宗文皇帝认为,当时最合适的突破口,是冲开片板不得下海这块坚冰,如此才能振聋发聩,势如破竹!”
“太宗文皇帝不是什么长于妇人之手的无能皇帝,更不是什么“何不食肉糜”的昏庸皇帝,他是一生征战杀伐的铁血帝王,所以他要不顾一切地使大明复兴,重振雄风!”
“永乐皇帝决不做温饱即安的井底之蛙,永乐新政就是要从国策的根本入手,奠定一代盛世之基石,而开海解禁就是永乐皇帝陛下选定的盛世基石,更是推动永乐新政的主要国策!”
“永乐开元,举国上下掀起了一波轰轰烈烈的大造海船的热潮,而此后郑和七下西洋,完成了一次又一次的历史性壮举,大明也因此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再说得直白一点,迁都北京、编纂《永乐大典》和郑和下西洋,这就是太宗文皇帝推行永乐新政的三辆马车,拉动了永乐初年的新政改革,直至缔造出了一个永乐盛世!”
“而你我君臣二人想要中兴大明,同样需要这样一项可以作为盛世基石的根本国策!”
汤昊一席话,讲得小皇帝热血沸腾,眼睛都开始变红了起来。
“中兴大明!”
“根本国策!”
“那就是……开海解禁!”
朱厚照不蠢,听了这么多他当然明白,汤昊想要做什么。
他想要开海解禁!
他想要再次下西洋!
“可是,野人呐,文臣缙绅不会同意的!”
兴奋之后,小皇帝也不免叹了口气。
郑和下西洋,是汤昊口中的壮举,却是文臣缙绅口中的“弊政”!
尤其是当年刘大夏那畜生公然烧毁郑和档案后,更是将此事给彻底定了性质,有那么几分“盖棺定论”的意味。
自那以后,郑和下西洋劳民伤财,郑和下西洋空耗国力,这些说辞成为了主流,以致于谁都不敢再在朝堂上面提起了。
怎么提?
文臣缙绅把持朝政统一口径,你敢提他们就敢骂你!
哪怕是他小皇帝自己,此刻也压根不敢提啊!
毕竟这事儿都过去那么多年了,弊政骂名也早就坐实了,他这突然间提及,文臣缙绅那边绝对过不去!
“只怕这一次,连元辅和大冢宰都不会站在我们这边!”
朱厚照说出了他的忧虑。
汤昊听后不置可否。
内阁首辅刘健和天官马文升,其实态度是一样的。
只要汤昊的所作所为,于国有利于民有利,那他们就不会反对,甚至还可能予以支持。
比如赐给都察院侦缉之权一事,刘健和马文升的态度都很是明显,直接表态支持。
为什么?
因为这大明朝堂确实该清洗一番了。
整顿吏治,厘清吏治,不是空口白话,而是要杀人见血!
说到底,他们二老对都察院掌权是认可的,是支持的。
但是,对于开海解禁再次下西洋,刘健和马文升持什么态度,谁也不知道。
不过以刘健那循吏性子,估摸着他也铁定不会同意!
“饭要一口一口吃,不能急。”
汤昊轻笑道:“海禁迟早是要废除的,你心里面得有这个准备!”
“至于文臣缙绅届时是同意还是反对,那可就不一定了。”
文臣缙绅最看重什么?
江山社稷吗?
太看得起他们了!
不过是“名利”二字!
“都察院这把刀,该行动起来了!”
“既然整改了,那就得杀人立威,心血不能白费!”
“你的意思是……”小皇帝下意识地追问道。
而汤昊则是起身向殿外走去。
“叶淇变法一事可还没有结束!”
“朝廷正式恢复纳粮开中之前,自然要清理掉之前那些贪官污吏!”
“尤其是盐政这条线,两淮盐场的一众官吏与一众盐商,不如丢给都察院,让他们借此立威,也算是废物利用了!”
小皇帝听后若有所思,低声呢喃道:“盐政……吗?”
与此同时,大学士府。
李东阳匆匆走进了书房,而刘大夏正望着空气怔怔出神。
看着好友变成了这副模样,李东阳心中的怒火正在不断攀升。
然而还不等他开口,刘大夏就告诉了他一个坏消息。
“西涯,郑和档案被汤昊拿走了!”
此话一出,李东阳顿时变了脸色。
“为何?”
“你就这么给他了?”
面对李东阳的责问,刘大夏只是叹了口气。
“他抓了如愚以此要挟,老夫……没有办法!”
李东阳闻言一怔,随即恨声怒骂不止。
大抵就是“汤昊这个畜生”之流。
而刘大夏却是陡然抬头,目光锐利地看向李东阳。
“西涯,老夫听闻何天衢等十八人,在狱中畏罪自杀……”
“这是……你做的吗?”
听到这话,李东阳沉默了。
他们相知多年,很多时候,一个眼神就明白了对方的念头。
所以,李东阳的沉默,其实就是最好的答案。
刘大夏怔怔地看着这位好友,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可最终还是一言不发地起身离去。
事到如今,无话可说!
李东阳早已经偏执魔怔了,劝不回来的。
刘大夏只是觉得心中悲苦,难以言表。
昔年同窗之时,那个慷慨陈词要中兴大明的李东阳呢?
为何变成了如今这般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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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