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陵郡治所位于京口,县城同时也是郡城,又是商贸繁荣的要津。
城池繁华,分为内城和外郭城。
内城建有县署、郡署,以及僧寺道观。外郭城分为上百个坊,各有坊名和坊墙,四面各有一门,白天开放,晚上关闭,坊内有纵横交错的街道。
外郭城东西各有一个大市,逆旅客舍、押质铺、估衣铺、賨布店等各种店舍比较齐全。
“小郎君抵达西市了。”
驾车车翁停下了露车,望着西市坊门,放松了戒备:“小郎君这趟的赍钱二十文。”
卢祎不是官吏,不能乘坐犊车、轺车等遮风挡雨的牛车,只能乘坐一种无盖无棚的露车,好在没有下雨,视野也很好,顺带欣赏京口道的景色了。
露车里装着碳薪,顺便驮人,碳薪上盖着防雨的毡布,避免抹脏了卢祎的细葛袍。
卢祎从行囊里拿出来二十文五铢钱,交给车翁:“这是车钱,老丈数清楚了。”
车翁看着行囊里的另一样钱,恳求道:“小郎君可否用菽豆当做车钱。”
郡县的市肆里是钱物并行,卢祎出门带了三种旅费粮、钱、绢,方便住宿,以及采买想要的货品。
卢祎想了想,说道:“老丈这一路对郎颇为照顾,便用菽豆当做车钱了。”
车翁千恩万谢的接过来菽豆,说道:“小郎君想要打听中正评的消息,进了坊门后最好去西市的大街左边第十一家逆旅客舍,据说是中正官同乡臧琨的店肆。”
车船店脚牙的消息都很灵通。
卢祎谢过了车翁,朝着西市的坊门走去,准备前往老丈说的逆旅客舍。
“过所。”
两名贼捕干身穿筩袖铠,腰配环首刀,站在坊市门口拦住了卢祎,见他没有主动拿出来,警惕的按住了环首刀。
进入坊市需要交验过所,记录着年龄、姓名、居所、携带物品。
卢祎拿出父亲在世时办好的过所,递了过去:“吏公请看,这是郎的过所。”
两名贼捕干一人报出过所的文字,一人查验卢祎携带的物品,等到确认无误以后,便让他进去了。
卢祎倒是意外了,没被索要小钱,已经提前准备好了一升米。
西市内的喧嚣热闹与坊市外街道上的冷清,完全不同,像是进入了另一个世道。
犊车、轺车变的常见了,来来往往的行人里还有不少胡姬。
甚至有当街卖人的买卖。
卢祎心情略微沉重:“如果不能当官,郎、嫂子、丑奴、阿尼都会被当成牲口卖掉吧。”
西市第十一家逆旅客舍距离坊市东门不远,卢祎站在街边数了几遍市肆数量,确认无误,走进了中正官属员臧琨的逆旅客舍。
“客,需要告籴?”
舍主是個中年人,头戴平帻,身穿一件皂色麻襦,脚踩双齿木屐,介绍了起来:“臧公心善,籴价比起市价低廉不少。”
逆旅客舍提供饭食和牲畜饲料,或是提供炊具,全凭客人自己挑选。
卢祎带着钱粮不多,也不知道要在外郭城居住几天,一日两餐不准备吃逆旅客舍的饭食。
自己做饭能够节省不少钱。
“不用了。”
卢祎拍了拍行囊说道:“郎带了糗和面饼,舍主提供炊爨便可。”
逆旅客舍占地比较大,分为两部分,外侧围绕着几个火塘,铺了草席,沾满了泥点脏灰,还被溅出来的火星烧出了不少黑点。
火塘上架着褐釉陶罐,里面烧着热水,旁边的客人随时取用,跪坐着不少风尘仆仆的客商。
内侧地势稍高,高出一个台阶,铺了干净精美的镶边芦席,摆放了漆木食案,墙壁开有窗棂,随时可以通风赏景。
一个台阶,两个赍钱。
卢祎不习惯跪坐,盘膝坐在了靠近墙边的草席上,拿出来糗放进了舍主送来的褐釉陶碗里,用热水冲泡了里面的炒熟米粉,泡了干硬的面饼吃了起来。
“味道很好。”
卢祎吃了一口,发现糗里带着甜味,应该是放入了一点奶,只是不知道是什么奶。
糖价高昂,庶民吃不起,只能就地取材用牲畜的奶代替。
“嘻嘻。”“哈哈。”
逆旅客舍门口传来的嬉笑声,声音喧哗,旁若无人。
不用看也知道是豪族来了。
卢祎瞥了几眼,忍不住皱眉了,却没有多说话。
门口停着一辆羊车,不是羊拉的车,是以人步挽的小车。
挽车的人是稚童,头上梳着羊角辫髻,所以叫做羊车。
东晋是个提倡服散裸衣的世道,越是特立独行,越是被人所称赞,往往出现了一些匪夷所思的的癖好。
王璨学驴叫。
士族子弟经常聚众秽乱,喝多一起当众秽乱姬妾,还会相互观摩。
却被当成了士族风流。
卢祎看来,就是一群士族吃的太饱了,整天没事干聚在一起发癫。
坐在羊车上的豪族子弟很胖,快要胖成肉球了,身体很重,用了三名羊角辫女童拉车,依旧吃力,小脸涨红,勉强能够拉动羊车。
旁边几名豪族子弟跟着叫好,坐着肩與,看着羊车的主人殷乂充满了羡慕。
“殷乂?”
卢祎快速扒拉完饭食,继续朝着墙角靠了过去,多了几分戒备:“冤家路窄,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了。”
卢氏坞堡位于澧河东岸,殷氏位于澧河西岸,两族的家世却完全不同。
殷氏是豪族。
豪族是寒门庶族里拥有庄园,蓄养了庄客、部曲、仆僮的地方豪强,单单是殷氏养在庄园里的上百名筩袖铠部曲,不是卢氏坞堡所能匹敌。
殷乂一直想要强占了澧河沿岸所有的田地,重新录入牒谱,成为士族的一员了。
“舍主!”
殷乂下了羊车,走了没有几步就开始气喘吁吁,高声喊道:“客舍里最好的饭食给郎全都上齐了。”
舍主满脸堆笑:“殷郎快坐,这就准备饭食,最近从荆湘客商的手里买了两坛酃酒,是否要端过来。”
殷乂黑了脸,感觉受到了羞辱:“郎无钱乎!”
舍主赶紧轻轻打了一下脸:“翁说错话了,殷郎快坐,这就把酃酒端过来。”
殷乂脸色稍缓,满意了,走到镶边芦席旁没有跪坐,叫来了门口的一名仆僮,坐在了仆僮身上。
以人当座。
殷乂身宽体胖,跪坐不下去,只能坐着,拿着仆僮当座也显得他与众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