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深,然而大将军府的书房却依旧是一派灯火通明。
萧恪一个人坐在书案前,目光凝重望着眼前摇曳的烛火,似乎是在等待某人的到来。
不多时,一名亲兵领着锦衣卫指挥使邱东匆匆走到书房门外,向萧恪禀报道:“启禀大将军,邱指挥使到了。”
萧恪微微一颔首:“让他进来吧。”
邱东怀抱着一个铁盒跨进书房内,刚要见礼,萧恪却冲他一摆手,沉声说道:“不必多礼了,直接将东西拿过来给我看吧。”
邱东闻言不敢怠慢,当即抱着铁盒上前将它放在书案上,当着萧恪的面打开盖子,里面赫然就是几十枚铜钱。
只是一眼看去,这些铜钱有新有旧,厚薄不一,甚至连颜色都是有深有浅。
萧恪目光变得更加凝重,他随时拿起其中的一枚,入手便感觉厚度甚至比自己白天在聚星楼见到的铜钱还要薄上几分,他的手指只是略微发力,铜钱便随着“啪”的一声瞬间一分为二,断裂成两半。
邱东看着萧恪的面色越发凝重,便轻声解释道:“大将军,这枚铜钱是从扬州那边流通过来的,属下找工匠验过了,含铜量应该不到两成,因为品相不好,市面上的商家几乎没人愿意收,我们锦衣卫也是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弄到的。”
萧恪没有说话,只是将两枚断币丢回铁盒中,目光在每一枚铜钱上扫过,很快又拿起其中的一枚,色泽和厚度跟他今天在聚星楼见到的铜钱很接近。
“这枚铜钱是从洛阳那边过来的吧。”
邱东看了看,随即点点头:“是的,大将军,这是洛阳伪朝去年新铸的铜钱,工匠说含铜量大约有四成,因为相对于建业伪朝铸的铜钱和民间铸的私钱,品相还算过得去,因此若是有人非要用,商家也就咬咬牙收下了。”
“私钱?”
萧恪闻言不由目光一沉,望着箱子里面差异明显的铜钱,沉声问道:“这里面有不少是民间私自铸造的铜钱是吗?”
邱东点了点头:“是的,大将军,但私铸铜钱并非是最近的事,而是在当年第一次白巾之乱后,朝纲不振,民间便开始有人私铸铜钱,虽说朝廷和地方上的官府一直在追查和捕杀,但还是屡禁不绝,导致私钱越来越泛滥。”
“而且这些私钱良莠不齐,有一些私钱的含铜量还有两成三成,但也有大量的私钱含铜量连一成都不到,这种私钱只能说是谁收到谁倒霉了。”
“冀州司的弟兄之前还传来消息,说白巾军因为手中没有多少铜,只能铸造铁钱甚至是布钱,强迫治下的百姓使用,只是出了河北,根本没有商人认他们的这些烂钱。”
萧恪没有说话,只是从腰间取下自己的钱囊,在书案前抖了抖,里面瞬间掉落出一些散碎银子和十几枚铜钱,随手拿起其中的一枚递给邱东。
邱东明白萧恪的意思,仔细端详半天后告诉萧恪:“大将军,这应该是咸和(宁惠帝在位时的年号)年间铸造的铜钱,含铜量有八成,不过现在市面上越来越少见了。”
“这又是为何?”萧恪眉头微微一皱,有些不解问道。
邱东叹了一口气道:“大将军有所不知,因为现在市面上的烂钱越来越多了,所以百姓都喜欢将这些好钱给收藏起来,不到紧要关头是不会拿去用的。”
萧恪听完暗暗点头,终于明白什么叫劣币驱逐良币了。
他在后世学过政治经济学,当然明白洛阳朝廷和建业朝廷之所以降低铜钱中的铜含量,就是为了铸造更多的铜钱,本质上就是一种滥发货币的行为,目的是收割治下的百姓财富,供他们招兵买马,争霸天下。
但由此带来最直接的恶果就是百姓手中的铜钱变得越来越不值钱,导致物价飞涨,民不聊生。
好在自己发现得早,要不然随着越来越多的烂钱流入自己的地盘,自己治下的百姓同样会受到波及,变相承担洛阳朝廷和建业朝廷滥铸铜钱的后果。
想到此处,他便不再犹豫,沉声对邱东道:“从今日起,你们锦衣卫要开始做两件事,一是派人在边境各个关卡和城池设卡严查那些来往的商人和百姓,绝不能再让那些烂钱流入徐青兖豫四州。”
“而是严查私钱,凡是发现私自铸钱者,不分男女老幼一律满门抄斩。”
邱东听完不由身体一凛,因为他印象中的萧恪一直是一个宽仁之主,很少搞株连,更从未对他下过如此杀气腾腾的命令。
但他什么也没有多问,只是对着萧恪重重作揖道:“属下遵命!”
萧恪也看出了他眼中的疑虑,却什么也没有解释。
毕竟他很清楚乱世当用重典的道理,尤其是铸造私钱利润惊人,若是不施以最严厉的刑罚,只会有越来越多人铤而走险。
但他知道打击烂钱仅仅是治标不治本,下邳朝廷必须要铸造自己的新钱,以取代市面上的旧钱和烂钱。
他本来想在改朝换代后再铸造新的钱币,可如今既然对手不给他时间,他只能提前做这件事了。
于是乎,在邱东告退后,萧恪命人将亲兵校尉李顺找来。
去年在薛翎的做主下,李顺终于跟他青梅竹马的小菊喜结连理,萧恪为了不让他们小两口异地分居,特意将李顺调回自己身边出任亲兵校尉,还赏给他一处离大将军府不远的宅子,只需要一盏茶的功夫便能赶过来。
不多时,李顺匆匆赶来书房,一见到萧恪便躬身拱手道:“属下李顺,参见大将军。”
萧恪轻轻摆摆手,笑笑道:“不必多礼。”
“谢大将军。”李顺谢过萧恪,随即问道,“大将军深夜传唤属下,不知有何吩咐。”
萧恪微微一笑,并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反而反问道:“怎么样,这个亲兵校尉还做得惯吧。”
李顺看了萧恪一眼,迟疑了片刻,还是鼓起勇气道:“属下知道大将军是为了属下着想,不忍心让属下与小菊分居两地,但属下还是恳求大将军调属下去兖州,在秦大哥帐下听令。”
萧恪有些奇怪看着李顺:“我听说小菊上个月怀孕了,正是需要你照顾的时候,你为何想在此时调去兖州。”
“正是因为小菊怀有身孕,属下才想调去兖州,有机会杀敌立功,为腹中的胎儿挣下一个前程,还望大将军成全。”
说到最后,李顺的目光又是期盼又是紧张,内心更是忐忑,生怕萧恪不肯答应。
萧恪听完却有些哑然失笑,轻轻拍了拍李顺肩膀道:“想要立功,机会多的是,何必急于一时呢?再说了,谁说在下邳就不能立功呢。”
李顺有些不解看着萧恪,理解没理解他后半句话的意思。
萧恪也不再卖关子,沉声说道:“我打算任命你为铸钱使,全权负责铸造新币。”
李顺一听顿时有些傻眼了,下意识推辞道:“属下对铸钱之事一窍不通,大将军还是另选他人吧。”
萧恪似乎早就猜到他会有如此反应,轻轻摇了摇头道:“你不必有什么顾虑,不管是制作模具还是铸造铜钱都由下面的工匠负责,并不需要你自己精通,你只要管理和监督好这些工匠,把控好铸钱的各个环节就行了。”
“你要知道,铸钱之事油水可不少,交给其他人我不放心,而你是我最信任的几个人之一,明白吗?”
说到这儿,萧恪又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笑道:“不要小看了铸钱,你若是做好了这件差事,功劳少不了你的,将来封侯拜将的时候,我也不会漏了你的。”
李顺怔怔看着萧恪,眼眶渐渐有些发红,最后什么也没说,只是冲萧恪重重点了点头。